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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汽车停靠在山腰的一家小饭馆旁,司机几声吆喝后,车上几十号人陆续下车用晚饭。饭馆已将菜摆在桌上,一人收五块钱,便发碗筷给乘客们,由他们自己盛饭扒在桌上吃。春子下得比女孩早,替她付了钱,领了两付碗筷来到女孩身边。女孩抬头看了看春子,但很快又低下了头,春子觉察到了她神情中的羞涩。“拿着吧。”春子说,女孩想了想,终于接过了碗筷。
盛了饭后,女孩并不扒桌上吃,而是夹了些菜来到屋外。春子见状也走了出来,问:“你干嘛不到里面吃?”女孩说:“外面凉快些。”春子说:“车上的事,我,我不是故意的。”看来春子还在为自己脚放错地方而耿耿于怀。他抽回脚时用手摸了一下,只见自己整个脚丫都湿湿的,还带有些微粘性。春子估计放置的时间不短,所以更觉得对不住人家。
春子的道歉更增添了女孩的难堪,只听她说:“什么事啊,我不知道。”说着又低着头跑开了。吃完碗里的饭后,回来时见春子立在门口,她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并不生春子的气。
小女孩看来挺能吃,她又盛来了第二碗。春子近前问她:“你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女孩回答说:“我是高峰县人,家里说政府鼓励群众创业,提供了低息贷款,所以我爸妈在镇上开了一家店,生意不错,让我赶回去帮忙。”“哦,你也是高峰人啊,你看上去很小,不是在深圳打工吧?”春子说。女孩点点头“我确实是在深圳打工,不过,我年龄并不小。”春子问:“多大?”女孩却不予回答。
吃完饭,上了车,春子与女孩聊了起来。女孩告诉春子,她是高峰县焦化镇人,前几年因家里搞科技种养赔了本、负了债,使自己不得不辍学到外面打工挣钱。
听得春子很不是滋味,所以当女孩问起他是高峰哪里人、叫什么名时,竟不敢如实回答,他怕人家知道自己原来还是高峰县的种养办副主任。
这时,旁边有人聊起了高峰的近况,春子从中得知岳父蔡学良出任县委书记后大刀阔斧推动思想解放、发展县域经济,很觉兴奋。但一个经常奔忙于高峰与沿海地区跑江湖的生意人的话,却让春子大吃了一惊。
生意人说:“尽管高峰发展的政策放宽,经济开始搞活,但只能说明县委书记的能力还行,他的为人却不怎么的。”春子便问:“此话怎讲?”生意人便说:“他蔡学良贪没贪污我现在还不敢说,但他的女儿乱搞男女关系最终将自己搞死了的事千真万确。”“啊?”春子认为他是胡说八道:“怎么会有这事,你别乱说。”“我乱说?”生意人急了“这事高峰人谁不知道。”
见几个高峰老乡点头附合,并开始描述相关细节,春子的头却嗡嗡作响,他实在不敢相信妻子蔡芬已经死去。他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蔡芬在车站送别自己时噙着泪花的神情,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了,而且还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
一路上,春子心乱如麻、如临深渊。对面的女孩几次用疑惑地眼神望着他,实在读不出这位用脚无意中冒犯自己“领地”的男子因何变得沉默寡言。女孩心说,我一直又没有责备过他,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何故要生我的气呢?
到高峰时已是次日中午,回家的感觉虽好,但丝毫没有给春子带来欢欣。他急急从汽车上下来,叫了一辆脚踏黄包车准备赶回去见蔡芬。“她一定活生生地在家里做中饭。”春子心中默念着。
女孩望着匆匆远去的春子,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春子问自己年龄时没有告诉他。“我今年十八了,只是看上去像十五六。”女孩嘟嚷了一句,惆怅地消失在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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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子回到与蔡芬结婚时住的房子门口,无奈里面空无一人,自己又无钥匙,便只得往岳父母家赶。路遇一熟人,在对方一句惊呼之后,春子问及妻子之事,方知蔡芬确已离开人世。
来到岳父母家,蔡学良、刘秀夫妇望着失魂落魄的春子又喜又悲。喜的是一去两年多没有音讯的女婿终于回来了,悲的是自己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好端端的一对年轻夫妻阴阳相隔,可悲,可叹。
一家人也顾不上吃中饭,驱车来到蔡芬所在的公墓,唏嘘叹息伤感一番之后,春子简要介绍了自己因车祸失忆在外两年多的情况,蔡学良、刘秀也叙述了女儿蔡芬离奇死去的前前后后。
从公墓返回时,春子愤恨地说:“这郑金平不是人,我把他当作好同学,他竟诱骗我的妻子。”蔡学良说:“也怪你识人太浅。不过,你与妓女鬼混却是真的,这也是小芬对你失望伤心以至误入圈套的根源所在。”“现在想来这完全是郑金平设的局,我饶不了他。”春子便将那晚郑金平带自己到“西方迷茫”大酒店喝酒玩乐的事说出。蔡学良听后若有所思,随后说:“其实我已掌握得差不多了,你固然可气,但郑金平极为可恨。对了,你是不是拿郑金平的两万元钱去搞科技种养了?”春子回答:“是啊,他硬要与我合伙啊。”蔡学良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差点将我也牵连进去。”蔡学良简要介绍了一下当时上级来调查他和春子的经过。“不过现在没事了。”蔡学良安慰春子道。
二人正说着,刘秀将饭做好了,也不知是中饭还是晚饭,大家边吃边聊。春子心情沉重,实难下咽,口中念叨着要找郑金平算帐。蔡学良说:“不必劳烦我们了,郑金平正在接受调查。只不过,这次把李唯一给陷进去了。”
原来,李唯一为替春子报夺妻之仇、也为了筹到迎娶赵晶晶的20万元钱,与和自己一同被免职、整天无事生非的黄笃渎合计着如何勾引郑金平的老婆邹娜。邹娜本就对郑金平心生不满,怨气越积越深,终于有一天投入了黄笃渎精心设计好的怀抱。黄笃渎巧言骗取邹娜的信任之后,获悉了郑金平几年来为承接工程,贿赂各级官员的重要信息。李唯一与黄笃渎都认为这是从郑金平身上搞钱的极好机会,便以举报为要挟迫使郑金平拿出40万元。郑金平仗着事牵各级领导,即使事发也有他们会出面遮掩,因此拒不承认行贿之事,反倒告二人敲榨。
李唯一和黄笃渎就这样被逮捕了,但郑金平却并非如他所料想的安然无恙,因为县委书记蔡学良坚决顶住各方压力,硬要对郑金平行贿一案进行彻查。
“案子查得怎样,李唯一会有事吗?”春子问。他显然一方面关心郑金平行贿一案能查出眉目以报夺妻之仇,另一方面也很关心好友李唯一的安危。
郑金平说:“无论调查的结果如何,李唯一敲榨之罪是很难掩盖的,免不了要受牢狱之苦了。不过,我从私心上讲,到是十分感谢他能找出郑金平行贿的线索,尽管手段龌龊。”
正说着,蔡学良的手机响了,是县检察院检察长龚良周打来的,他声称在对郑金平家作进一步搜查时有了意外发现。蔡学良闻听连忙赶往县委大楼,准备听他作详细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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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刘秀与春子在家里,娘儿俩又寒喧了一阵。春子说:“妈,我回牛磨村去看看我爸后再来陪你。”刘秀叹息了一声:“你父亲受苦了,自从你到深圳一去不回后,村民都认为你是故意逃避,把科技种养失败的所有怨愤都发泄到你父亲头上。我们几个都曾到村子里去看过他,想接他到城里来住,你父亲就是不肯。他情绪很低落,不管村民怎么怨他,甚至骂他,他一句也不作解释。”
春子噙着泪说:“是我害了父亲。”
刘秀接着说:“尽管后来政府通过多方努力,挽回了农民的一些损失,但由于小芬的死,沉重地打击了你父亲,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春子忙问:“我爸怎么啦?”
刘秀答:“他已不住村里了,在净林禅寺出家。”
“啊?”春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爸当了和尚?”
刘秀点点头:“我和你蔡爸爸都去劝过他,但是他心意已决。后来你蔡爸爸说这样或许并非坏事,只要他能求得心灵的平和。”
“不行。”春子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决定立即去看父亲,但刘秀不允。刘秀说:“天快黑了,明天再去也不迟。”春子听不进去,叫嚷道:“我不信他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想要了,我不许他出家。”说着,便要出门。
刘秀见拦他不住,又担心夜路不好走,便打电话叫来县委办一司机,让春子坐小车前去。
春子来到净林禅寺门前夜色已浓。一路上,他不停地想像出家后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若不是在家无法度日,父亲怎么可能出家当和尚呢?”春子估计频遭打击的父亲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因而愈发心情沉重。
“请问牛树人在寺中吗?我是他的儿子。”见一名僧人正欲关寺门,春子赶紧上前询问。
僧人喧了一声佛号,向春子施礼道:“施主有所不知,天黑之前所有香客都已告辞。”
春子说:“我要找的不是香客,而是已在你寺出家的僧人啊。”
僧人怔了怔,自语道:“在我寺出家?”一会,他向春子说:“我去告之方丈,你稍候。”
春子只好在门前等着。约莫有五六分钟,僧人小跑出来,对春子说:“施主要找的人的确在寺中,他的法名叫‘了绝’,你请进吧。”
“了绝?”春子一听,心又一沉,没想到父亲起了一个这样绝情的法号,可想父亲当初是何等伤痛啊。
春子随和尚进入寺庙,在一间禅房前,春子终于见到立在门前的父亲。
“爸,你这是怎么啦。”话刚出口,春子就忍不住落了泪。
只见一身青色僧服的牛树人双手合十向春子施了一礼,却说不出话来。
春子抬眼望见父亲眼中噙满了泪花,便说:“都是我不好,这么久才回来,让爸受苦了。”说着,他拉了拉父亲的手:“我们回家吧,车子在外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