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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一点,阿申福斯达特街上几乎没人。17号那栋敦实的灰色大楼的门时不时地开一下让顾客进出。
就在这个早晨,走进这家银行的那位公司官员是欧洲米歇尔国际有限责任公司的一位董事,而且是新近刚上任的。他开着一辆本特力,而不是他那辆玛格纳l-2,因为实际上他这个星期五,或者说整个夏天,都没有用那辆跑车。
这不是艾里希-洛恩有点儿心清不好的唯一原因。车不在了仅仅是他面临的问题的一个象征。他未婚妻不在,不管有没有那辆车,才是问题的核心。艾里希不得不干现在去干的事,真是让人烦透了。但是已经答应了要让这件事动起来,他只好给沃尔特打了电话,约了这个时间。
这个夏天马吉特的确给他留过几个条子,但是没有一个电话号码能找到她。而且他从来没有任何运气在施蒂利城堡里找到她。他也不想给她留一个米歇尔的电话号码,让她给他打电话。
当艾里希站在三楼的接待室里,浏览着几份商业杂志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时候,他注意到,白鼠让他等了仪式性的五分钟。跟沃尔特打交道总是这样。他和大多数伪君子一样,永远关注表面上的东西,而且想着要在十一点整的时候清理好桌子做好准备,使桌子看上去几乎什么都没有。
“很高兴。”当艾里希终于被领到他的面前的时候,沃尔特说道。
艾里希扫了一眼这间大屋子,不知道是他记错了呢,还是沃尔特又在他的办公桌的周围增加了几米的卫生隔离带?他是不是还在扮演民主的角色,抑或是他正在进一步慢慢地将自己和屋子里的其他办公桌隔离开来?
“谢谢你,沃尔特。”两个人彬彬有礼地握了握手,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实际上他们是一起长大,一起滑雪,做巴塞尔最有势力的家族的子弟们通常在他们成长的年代里在有保护的小圈子里做的所有事情。
艾里希在沃尔特的办公桌前面坐下来的时候想到,倒不是他们的父母不让他们和社会阶层较低的孩子们混在一起,而是他们的父母无法找到一种机制,以自然的方式让这样的孩子来和他们做伴,除非付钱。
“最近不常见你。”沃尔特这时开始说话了。他用了一个得意洋洋的手势抹了抹沙色的头发,好像为了一件出色完成了的工作而拍了拍自己的头。他看上去有点儿心不在焉,好像艾里希的到来打断了他什么重要的事。
艾里希的笑容不太集中。“你难道是巴塞尔城中唯一不听闲言碎语的人吗?”
沃尔特举起一只手,手掌朝上,好像是试试下雨了没有。“就算我听到丑闻,我会相信吗?”
“你会吗?”艾里希的笑容扩大了。“不过我们以后总可以找机会谈这件事。我来这儿是有正事的。”
“洛恩公司的正事?”
“一个叫欧洲米歇尔的集团公司的正事。”艾里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以前的同学。“你当然熟悉这家公司的财产了。”
沃尔特的白脸有点儿红了。“艾里希,这是说笑话吗?”
“哦,我忘了。请允许我自我介绍。”艾里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从桌子上递了过去。
沃尔特读卡片的时候,嘴角朝下撇去。“经营董事。”他说。“我明白了。没人跟我说过。”
“别使劲摸它,墨水会化开的。刚印的。”艾里希等了一会儿,让沃尔特挤出一个必不可少的微笑。“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件事跟你提我很不好意思,沃尔特,当我知道在施蒂利这不属于你的范围。”
果然不出所料,这话触动了沃尔特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不属于我的范围?艾里希,说来给我听听。”
“这是关于这家母公司,欧洲米歇尔的几个新项目和子公司贷款,或者我应该说再筹资金的事。因为这个集团公司及其下属公司完全是为妇女提供服务的,我知道这应该是摆在马吉特的办公桌上,而不是你的。”
有一会儿,他们俩谁都没说话,而且艾里希注意到在同一间屋子里,但是在离得很远的桌子上工作的其他银行官员也不说话。他怀疑他们能否听见这里在说什么,但是他们谁都不想错过任何能听见的东西。
“正如你所知道的,”沃尔特开始很慢地说道,表明措辞极为小心。“马吉特,严格地说,在这里没有办公桌。她一直坚持在城堡里工作,当然,这是她的特权。你跟她谈过这件事吗?”他的声音有点儿漫不经心,好像是在想别的事。
“没有。”
沃尔特通常紧绷着的嘴巴有一角拧出一个淡淡的笑。“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用诡秘的语调小声说道。
“不是。”
“不是?”
“我没跟她说这件事,沃尔特,是因为她出城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注视着这解释产生的效果。这话碰巧是实话,但是看得出来,沃尔将更喜欢相信自己的看法。没人比那些真正的、伪装自信的伪君子更相信丑闻了。
“真的吗?”沃尔特又接着拍他的脑袋。“那么,当然,你来对了地方。”他点了几次头,有点儿心不在焉。艾里希看出来了,在沃尔特的潜意识里有一个非常严肃的优先问题,那就是接着点头呢还是接着拍脑袋。如果不经过大量的排练,他无法同时做这两件事。
“我们要讨论什么范围的事?”沃尔特又拾起了话头。“计划的是哪一种扩展?”
艾里希把一个很大的普通灰色信封放在了桌子上。“这份计划草案中说得很详细。我大致可以把它总结为在整个西欧扩大授权经营的范围,一份针对美国的独立的计划,建立一个新的子公司销售负离子发生器——你已经听说过这种东西,我肯定——还有一份零售欧洲米歇尔特许生产的某些非医疗产品。”
“数量呢?”
“八位数。”艾里希说。
沃尔特的眉毛拧成一棱一棱的,比平常更白了。“瑞士法郎?”
“正确。”
“八位数。”沃尔特开始用一支铅笔在纸上画着,并且挡着不让艾里希看见。艾里希知道他在画一串的零,以便让自己相信这笔钱的确是在一千万和九千九百万法郎之间的范围。
“数字不小啊。”他终于说道。
“当然,不是一下子要,而是几年内分期支取。”
“八位数的哪一头,多还是少?”
“中间。就说五千万吧。”
“瑞士法郎?”沃尔特似乎不知道他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可能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安排贷款更可行一些,如果施蒂利喜欢的话。德国我们可以接受德国马克,美国就是美元,如此等等。”艾里希试着保持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
“这是相当大的一笔生意。”沃尔特说话的语调只有老同学才能明白是说:“所以我要把它交给我父亲决定。”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沃尔特打破了沉闷。“你有没有把它交给洛恩公司?”
“现在已经在我妹夫的办公桌上了。”艾里希撒了个谎。“但是你我之间说说,沃尔特,这种跨国生意不是我们家的银行能做得了的。这笔钱的数量他们当然能行,”艾里希飞快地补充道“但是货币兑换相当复杂,涉及到套汇和预购或者其他种的担保。这你知道。”
“当然。”沃尔特附和道。“这种事施蒂利尤其在行。但是,你知道,艾里希,这么大的数目,我们通常需要在董事会上进行讨论才行。”
当看见艾里希没有马上回答,沃尔特的头开始上下摆着进一步确认他的话。这个条件文里希已经想到了,并且警告过米歇尔她有可能被传去问话。“那不应该太难。”他对沃尔特说。“可能马吉特会有兴趣出席董事会。我可以跟她说。”
“有趣。”沃尔特说。从他几乎一动不动的嘴唇里跑出了轻轻的咯咯的笑声。“我是说,米歇尔夫人和马吉特-施蒂利在同一个董事会上。真,啊,新鲜!”
当看见艾里希第二次没有马上回答的时候,他开始摸他的头发,那种梳理羽毛的动作就像鹦鹉有时梳理翅膀,或者猫舔爪子。艾里希看了一会儿,开始明白沃尔特的脑子并没有真的在欧洲米歇尔的计划上。他似乎有什么别的事情想说得要死。
“让它放个周末,沃尔特。读读这份计划。讨论一下。我星期一以后来,行不行?”
沃尔特拿起那个灰色的信封直接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又把它朝一边挪了挪,因为它盖住了一个干净的醋酸纤维塑料文件夹。“艾里希,”他说道“你能保密吗?”
“你在准备结婚。”
沃尔特脸上的那种不敢相信的样子是花钱也看不到的。他拿起了那个醋酸纤维塑料文件夹。“我是认真的,艾里希。这事非常秘密,我连我父亲还没有告诉。你一定要把它当作机密的事情来对待。”
“你了解我,沃尔特,我连自己的秘密都守不住。”
“我是认真的。”沃尔特又说了一遍。“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意味着什么哦,当然,也是对施蒂利。给你。”他将文件夹递给艾里希。“我的一家新的子公司的销售报告。将便携式计算器卖给银行和股票交易所。读一下。”
“嗯。看上去不错。”
“不错!我们十天前运出一千个。每一个都卖掉了。我们下一批货是上一批的三倍。第三批是第二批的三倍。第四批是——”
“沃尔特,小点儿声。”
“对不起。”他的声音一下子降到几乎是嘀咕。“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了,艾里希。这都是我一手操办的,它的运作是我最疯狂的梦都梦想不到的。”
“这事你知道多久——”
“就在这个小时。就在刚才。这第一份销售报告刚刚从布鲁塞尔通过邮袋送来。你能想像我此刻的心情吗?”
“世界之巅。”
沃尔特点了点头,但是令人惊奇的是,脸上却是一副狰狞的表情,没有笑容。“这就是我一直要做给他们看的,艾里希。让他们看看我父亲的合理继承人是我。”
艾里希安慰他似地点了点头。施蒂利家族最会自我欺骗了,但是他看不出来他们就会把他当作推定继承人而买他的账。除此之外,难道马吉特不是继承了股份中有支配权的份额吗?“祝你好运,沃尔特。”他说道。“当然,还有马吉特要对付。”
沃尔特眨了眨眼睛。“马吉特?”他的鼻孔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萎缩了。“但是这事我们可以靠你。”
“靠我?”
“作为她的丈夫,你——”
艾里希这次这头点得更让人舒心了。没必要逗这个可怜的、精神失常的东西。你可以跟他的父亲实话实说,但是沃尔特从来都不能稳稳地抓住现实。“是的,当然。”他心平气和地说。“而且那样也就解决了给欧洲米歇尔贷款的问题。我已经在董事会里了。我可以代表施蒂利。”
沃尔特的手指摸到艾里希手中的那个白色的文件夹。他把它拿了过来,随意地把它打开。“你看。伦敦,两百。阿姆斯特丹,一百。布鲁塞尔,两百一十。就像读一首诗一样,艾里希。”
他们在那里坐着,这么多年以后彼此之间无拘无束。艾里希从来没见过沃尔特处在这种状态。讨论欧洲米歇尔的生意,他显然是来错了时候。但是可能也不完全错。在沃尔特那一锅浆糊似的脑子里,这会和有关他那个可笑的小机器的喜讯混在一起。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开心地笑了,只是笑的原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