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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小时以后,那秩序井然朝东而去的迁徙人群开始溃散开来。克雷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爱丽丝在厨房里吃着他们从波士顿带来的三明治——她说他们必须把三明治吃完,然后再把汤姆那橱柜般大小的食品储藏室中的罐头给消灭掉,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能再吃到新鲜的肉了——汤姆睡在客厅沙发上,克雷能够听到他那香甜的鼾声。
他注意到有几个人和东流的人潮背道而驰,然后感觉塞勒姆街上人群的秩序开始松弛,他的大脑捕捉到了眼前这一幕中的微妙变化,只能说是直觉使然。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几个游荡于队伍之外的人出错了——可能是精神更加错乱的人吧——往西走而不是往东去。接着他低头看到人群投在地上的影子。早先他看到的整齐的箭尾队形开始扭曲,很快就完全乱套了。
1这种乐队里的黑人都是由白人化装扮演的。
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调头朝西走,有些啃着从商店里拿的食物,很有可能是汤姆刚才提到的塞弗伟超市。斯科托尼先生的儿媳妇茱迪提着一大桶正在融化的巧克力冰淇淋,工作服的胸前还有从鼻子到膝盖上全是汁水;她那被巧克力覆盖的脸看上去很像化装黑人滑稽乐队里的彭斯太太1。至于波托瓦密先生,他之前的素食信仰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他正在享受手中堆得满满的生牛肉饼。一个衣着肮脏的胖子在啃一只看上去像半冷冻的羊腿一样的东西,而茱迪斯科托尼正想从他嘴里把羊腿给抢过来。那胖子用羊腿对准她的额头正中狠狠一击,她就像一头被斧头砍倒的肉牛一样静静地倒下了,大肚子朝下,倒在那几乎完全碎裂的巧克力冰淇淋桶上。
很多人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夹杂着许多暴力行径,但绝对没有昨天下午的那种赤裸裸的恶毒。无论如何,这里没有。在马尔顿市中心,那一开始就软弱无力的警报声早就悄无声息了。远处的枪声还间或能听到,但都不如刚才市中心那声鸟枪开火来得近。克雷密切注视着有没有疯子会闯进两旁的房子,可他们只是偶尔踩上草坪,丝毫没有要升级到侵犯他人领地或者入室盗窃的地步。他们几乎都在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去抢别人的食物或者打起来互相撕咬。有三四个人躺在街上,其中一个是斯科托尼家的,要么死了要么昏迷过去。克雷想,那些刚才路过汤姆家的人大多数现在还在市镇广场跳街舞或者在庆祝“首届年度马尔顿生肉节”一边感谢上帝。可令人奇怪的是,那种目的明确的意识——那种群聚意识——到底是怎么松散和崩溃的呢?
正午过后,克雷开始感觉极度困乏,他走进厨房发现爱丽丝头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只手里松松地握着那只她称作婴儿耐克的小运动鞋。他把她推醒,她睡眼蒙眬地看着他,紧紧地把小鞋护在自己怀里,好像生怕克雷把它抢走一样。
克雷问她能否在走廊尽头守望一下外面,不要又睡着了或者被外面的人看见。
她说可以。克雷相信她,然后帮她搬了把椅子过去。她在客厅门那儿停住了,说:“快看。”
克雷从她肩头望过去看见那只猫——雷弗,正在汤姆的肚皮上睡大觉,还发出有趣的咕嘟声。
爱丽丝在克雷放好的椅子上坐下,离大门比较远,就算有人朝房子看过来也不会看到她。她只朝街上看了一眼就说:“他们的队伍散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现在几点?”
克雷看了看表。“十二点二十。”
“我们发现他们开始群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爱丽丝。”克雷尽力表现出耐心,可是他的眼皮在打架了。
“六点半?七点?我不知道。这有用吗?”
“如果我们能把他们活动的时间点都记录下来找出规律,恐怕会非常有用,不是吗?”
克雷告诉她,自己得先去睡一会儿再来考虑这事。“一两个小时左右,把我或者汤姆叫醒,”他告诉爱丽丝。“如果有情况就马上叫醒我们。”
“不会再有什么情况了,已经够糟糕的了,”爱丽丝轻声说。“上楼去睡吧,你看上去太累了。”
克雷上楼走进客房,甩掉鞋子就倒下了。他想了一会儿她刚才说的:如果我们能把他们活动的时间点都记录下来找出规律。她说得有点道理。有可能,但是也许——房间里十分温馨,非常舒服,洒满了阳光。在这样一个房间里躺着,很容易忘记旁边的衣柜里还有一个不敢打开的收音机,却不容易忘记自己的妻子,那形同陌路但又还深爱着的妻子,她可能已经和儿子一起离开了人世。克雷对儿子不光是深爱还有宠爱。也许他们已经疯了。那些行尸走肉也听从命令,不是吗?如果要睡午觉的话,这里就是绝佳的地方。他心里的恐惧又如老鼠般蠢蠢欲动,但没有撕咬。克雷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这次是爱丽丝摇醒了他。她左手上挂着的那只紫色的小运动鞋前后晃荡着,像一只颇为怪异的护身符。房间里的光线也发生了变化,太阳已经跑到另外一个方向,阳光也从屋子里消失了。克雷翻了个身,有点尿急,这说明他已经睡了好长时间。他急忙坐起来,发现已经六点一刻了,十分惊讶以至于都有点害怕。他睡了有五个多小时!当然昨晚那断断续续的睡眠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前一晚的睡眠质量也很差,就是因为昨天要给黑马出版社1的人做新书宣讲而神经紧张。
1美国主要漫画书籍出版社之一。“没什么事吧?”他问,一把抓住爱丽丝的手腕。“为什么让我睡了这么久?”
“你需要睡眠,”她说。“汤姆睡到两点,我睡到四点,然后我们一起在那儿值班。快下楼来看看,非常不可思议。”
“他们又群聚到一起了吗?”
她点点头。“但现在正往反方向走,还有些新情况,你快下来看。”
他去“交了趟水费”就赶快下楼。汤姆和爱丽丝站在通往门廊的走道上,互相搂着对方的腰。现在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因为天空里的云朵正好遮住了汤姆家的门廊,里面十分阴暗。再说塞勒姆街上只剩下几个人,大部队都在往西方行进,不能说是在跑步前进,但的确是踏着快步。这时,一个四人小组经过了街道,大步向前赶去,越过了遍地的尸体和食物残渣,那只羊腿也被抛弃在地上,被啃得只剩下骨架,还有很多被扯破的玻璃纸袋和纸盒,以及随处乱扔的果皮菜叶。
他们后面跟着一个六人小组,走在两端的被挤到人行道上。他们虽从来都不看对方,却能保持完美的协调一致。当他们经过汤姆家门口的时候,从屋子里看过去好像就是一个人。克雷还发现他们连胳膊的摆动都是完全一致的。在他们后面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边发出类似奶牛般的叫声,拼命想跟上大部队。
“他们把死者和完全昏迷的人扔下不管,”汤姆说“但对那些受伤的人他们还是给予了帮助。”
克雷在寻找刚才看到的那个孕妇,可是没看到。“斯科托尼的儿媳妇呢?”
“她就是获得帮助的那些伤者之一,”汤姆说。
“这么说他们还有点人性啰。”
“谁说的?”爱丽丝说。“他们刚才架起了一个走不了路的人,可是那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摔倒,帮忙架起他的人就不耐烦了,一把——”
“杀了他,”汤姆说。“不像刚才那个机修工,那人连手都没用,就扑上去咬,把伤者的喉咙给撕开了。”
“我看到这一幕就赶快把脸转过去,”爱丽丝说“可我还是听到了声音。
他发出长长的凄厉的尖叫。”
“别紧张,”克雷安慰她,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别紧张。”
现在外面的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两个落伍的人走了过来,差不多是并肩而行,两个人都一瘸一拐,所以动作上没有任何一致性可言。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克雷问。
“爱丽丝说可能是到某个室内去了,”汤姆的语气很兴奋。“趁天黑以前赶回室内。她说得有道理。”
“哪里的室内呢?他们到底躲在哪里呢?你有没有看见他们走进这一片的房子里?”
“没有,”汤姆和爱丽丝齐声回答。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往回撤,”爱丽丝说。“今天早上在塞勒姆街上向东浩荡而去的人比刚才往西回撤的人要多得多。所以肯定还有很多人还待在马尔顿市中心或者更东面的地方。他们可能聚集在某座大型公共建筑物里,比如说学校体育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