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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坐惯了红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冯国富最初坐桑塔纳时,总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好在申达成态度好,性格也开朗,坐他的车不寂寞。重要的是桑塔纳是政协的车,冯国富是政协副主席,心里踏实。不像红旗车,究竟是顺手牵羊,从组织部那边勉强带过来的,坐在里面,总觉得是在占人家的便宜,老不自在似的。
看上去,能给冯国富开车,申达成满心乐意的样子。他说:“真难为冯主席了,让您屈尊坐桑塔纳。”冯国富说:“桑塔纳很好嘛,又是豪华型。转回去几年,有这种车型的桑塔纳坐,那是很有面子的。”申达成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终究不比过去,别说市一级领导,就是部办委局的一把手都不坐这种车了,最多副处级以下头头还偶尔坐坐。”冯国富笑道:“那我就享受享受副处级待遇。”申达成说:“可您是堂堂副师呀!得多催催黄主席,快把那二十万元还给您,好购新车。”
冯国富觉得这是领导之间的事,用不着他一个司机操心,也就没吱声。
申达成不像小曹,处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已年近四十,在机关混的时间又长,早成了机关油子,说话做事有些喜欢张扬。比如过去小曹来接冯国富,总是不声不响,没事人一样。现在申达成一进水电局院子,就大声按喇叭,又是那种政法部门配用的扩音喇叭,弄得院子里的人纷纷将头伸出窗外,以为检察院抓人来了。机关里有句话,叫做不怕鬼,不怕神,就怕检察来上门。
冯国富觉得申达成这么做有些扰民,却因刚打交道,不好直言批评他,只说:“申师傅可以不鸣喇叭,反正我会按时下楼的。”申达成笑道:“我也不完全是鸣给冯主席听的。”冯国富有些迷惑,说:“那你鸣给谁听?”申达成说:“鸣给水电局的人听呀。”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冯国富问:“要水电局的人听干什么?”申达成说:“您到政协去了一年多了,一直坐的组织部车子上下班,显得政协没能耐。现在您终于坐上政协的车,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没有组织部的车,政协领导也要坐车。”
这是什么理由?简直是歪理邪说。冯国富暗自好笑。不过又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跟一个司机较劲,也就由着申达成。
水电局的人慢慢也适应了,听到申达成鸣喇叭,再不会把头伸出窗户看稀奇。倒是冯国富听惯了喇叭声,哪天喇叭坏了,没了喇叭声,便不自在起来。原来人是那么容易改变,不知不觉之间,不习惯的东西也会成为习惯。
别看申达成爱张扬,该细心的时候也算细心。只因冯国富不抽烟,申达成曾在他面前说过也不抽烟,其实他每天都会抽几支,只是烟瘾不是特别大而已。给冯国富开上车后,申达成便不再在车上抽烟,要抽都会下车去抽。过去他可没这个涵养,车上不论坐着什么人,包括不抽烟的副主席,他也照抽不误,满车云遮雾罩的。
一次申达成送冯国富去单位调研,冯国富下车后,该单位一位司机到车上来扯谈,谈兴正浓之际,两人抽了几口烟。冯国富搞完调研回到车上,闻到一股烟味,眉头微微皱了皱。申达成刚好在后视镜里瞧见了,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此后再不让别人在车上抽烟。碰上太要好的朋友,赖在车上抽烟,没法制止,事后一定大开车窗,将烟味尽行排出去,再拿清洁剂喷几遍,直到里面任何烟味都闻不到为止。
不过申达成再讲究,也没法改变桑塔纳自身的档次,冯国富这个身份,坐这种车,有时的确难免尴尬。这天冯国富去市委参加全市反腐败工作大会。赶到大礼堂外面,只见大坪里停满各色高级小车,什么本田蓝鸟别克凌志奥迪奔驰,一部比一部豪华。坐在寒酸的桑塔纳里的冯国富觉得很是难为情,一时连下车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了。
见冯国富没有下车的意思,申达成不知何故,只得轻声提醒他,到了开会的地方。冯国富还是不动,看看车头的时间,说:“开会时间还有好几分钟哩。你刚才放的歌,好像是刀郎唱的吧?再放一遍听听。”
想不到冯国富喜欢听刀郎的歌,申达成很得意,说:“冯主席原来还是我的知音。”立即揿下车前的按键。刀郎的声音深沉而富于磁性,在车里悠然回荡起来:你是我的情人,象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你是我的爱人,象百合花一样的清纯,用你那淡淡的体温,抚平我心中那多情的伤痕。情人情人,我怎么能够忘记那午夜甜美的歌声,午夜醉人的香吻。我梦中的情人,忘不了甜蜜的香吻,每一个动情的眼神,都让我融化在你无边的温存
这是刀郎的名曲情人,大街小巷天天都有人播放。申达成摇晃着脑袋,眼睛合着,脚上还打着节拍,一副陶醉的样子。
冯国富哪有申达成这么投入?他一直瞪大双眼,盯着窗外。这时又开过来十几辆高级小车,徐徐停在车阵后面。从车上下来的人,冯国富基本上认识,除了一位副市长外,大部分是单位的头儿。还有好几位是事业单位的,那是具有行政职能的事业单位,尽管级别大多属于科级,高也高不过副处,却因手中权力大,不能排除腐败的可能,纪委也给他们发了通知。就是这么些级别的萝卜头,搞什么动作方便,屁股下面的车子要多豪华有多豪华,比冯国富这个副师级威风多了。怪不得冯国富一直躲在车上,不好意思下去。人在官场,要高帽子,也要好车子,然后才够面子。仅仅脑袋上面的帽子级别高,屁股下面的车子级别低,你又哪来的面子呢?
看看开会时间快到,难得再有车过来了,冯国富才迟疑着下了车。
走了几步,回头见自己的桑塔纳夹在豪华车阵中间,显得那么寒碜,冯国富又不受用了,几步踱回去,对申达成说道:“今天的会议不到下班时间是散不了的,你有事办事去,不要在这里等了,开完会我再打你的手机。”
申达成不是冯国富肚子里的蛔虫,又哪里明白得了他的意思?只想着刚给他开车,要表现得出色一点,忙说:“没事没事,司机等领导也是工作嘛,我走开了,您临时用车,又要拖延时间。何况还有刀郎的歌听,挺享受的。”
冯国富脸一沉,低声吼道:“刀郎的歌不可以到别处去听吗?”
申达成这才将开走了。一边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冯主席真怪,我一心一意侍候他,他还不买帐,换了别人,我还没这个耐心呢。
这天上午的会议议程很多,好几个市委领导都作了重要讲话,末了各单位各部门还递交了廉政责任状,散会时都已超过十二点。需要反腐的单位头儿都一样,八小时之外比八小时之内忙碌得多,主持人宣布散会的声音还没落下去,大家便赶紧起身,争先恐后往礼堂门口挤去。冯国富却身子一踅,去了厕所。在里面躲了十来分钟,估计外面坪里的车已走得差不多,这才打了申达成的手机。
好在时间是面粗砺的磨石,总有办法将人的感觉磨平,这样的场合经历得多了,冯国富慢慢也就变得无所谓起来。
申达成最不能释怀的还是被黄主席挪走的那二十万元,不时要在冯国富耳边唠叨:“钱是冯主席您亲自弄回来的,财政拨款单上也注明为小车购置专项经费,不早点还给您,那黄主席就不地道了。”
冯国富总是笑笑,没吱声。申达成又说道:“新车回来后,冯主席可别忘了我哟。”他想说要说的,就是这句话。冯国富只好说:“你技术过硬,人又热情,我怎么忘得了?”申达成说:“表扬使人进步,批评使人落后。谢谢冯主席的表扬!我的记性还算不错,您的指示我会牢记心头的哟。”
冯国富是个明白人,知道申达成愿意跟你走,无非两个原因:一是冯国富在他心目中是个有能耐的领导,可以给他带来好处;二是黄主席把那二十万元还回来后,冯国富就会换上新车,申达成当然不想老开这种档次不高的旧桑塔纳。
这些冯国富都能理解。身为领导司机,年纪又不小了,转干提拔的机会已经不多,系念着得点实惠,开个好车,也不是什么非份之想。又考虑到申达成天天鞍前马后,没少辛苦,能照顾的,冯国富总是尽量照顾。到哪里去开会视察,人家给领导误餐费或土特产什么的,冯国富都会提示办事的人,别忘了司机。有时人家疏忽了,冯国富不好开口讨要,就找个借口,把自己的那份给申达成。申达成也就对冯国富感激不尽,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领导,车子开得更用心了。
其实冯国富过去对小曹也很关心,只不过没这么刻意。小曹对这种小恩小惠也能淡然处之,有不喜形于色,无也不是很计较,不像申达成这么在乎。究竟小曹与申达成有所不同,年纪轻轻就转了干,以后政治上多少有些奔头。人就是这样,不可能大利益小好处什么都盯着,若奔着大利益而去,就得牺牲些小好处;大利益求之不得,念想着小好处,倒也无可厚非。这个观点,过去冯国富常灌输给组织部的干部,言下之意,组织部的人不能受累于蝇头小利,要着眼于人生大价值。小曹大概受此影响,才不同于别单位的司机。
让冯国富没想到的是,除了这些小恩小惠,申达成其实还另有意图。
这天有一个工业园区举行奠基仪式,市委办给几大家都发了通知,冯国富代表政协出了面。那是市里的重大招商引资项目,市委政府非常重视,不仅奠基仪式搞得很规模很隆重,还在城边的山庄里举办了热闹非凡的盛大晚宴。冯国富好久没这么折腾过了,加上多年的腰肌劳损,久站站不得,久坐坐不得,实在是遭够了罪。熬到带着纪念品回到城里时,已是浑身酸痛,腰都没法竖起来了。申达成见状,说:“冯主席累成这样,我还是给您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吧。”
冯国富以为申达成要带他到那些暧昧场合去,说:“那是你们年轻人快活的地方,我这把年纪了,哪还有这个工作能力?”申达成笑道:“我敢带领导去那样的地方吗?弄得领导晚节不保,那我就罪大恶极了。”冯国富笑道:“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晚节不晚节的?我是想早点回去休息。”
“那才是最好的休息。”申达成说“带您去一个非常正规的推拿中心,老板是位推拿大师,中国推拿协会理事,收了十几个关门弟子,个个手法了得。市里好些领导及部门的头儿都定期在那里推拿,感觉都挺不错的。”
说得冯国富心里痒痒,暗想只要不是色情场合,前去试试也无妨。便点头道:“你说得这么动听,那就去见识见识吧。”
冯国富话没落音,申达成已打过方向盘,将车子开进一条林荫小道。左拐右转,不一会儿来到巷子深处。下车后,迎面一块不大的招牌,上面几个灰暗的霓虹字饰:楚国推拿中心。中国人就这个德性,一个小小推拿中心,也敢妄称国字。
冯国富正觉好笑,只见两个年轻人走上来,抖开手里灰色车罩,铺上车身,一左一右扯住,哗啦一下将小车罩个严严实实。这种车罩一般只在车子维修保养,喷漆打蜡,或露天存放时才偶尔用用,他们的桑塔纳又不在这里过夜或长停,罩这车罩干什么呢?冯国富这么暗忖着,抬眼望去,这才见蒙蒙夜色中,巷子里已摆了一溜小车,无一例外都罩着这种灰色车罩。
见冯国富满脸狐疑,申达成轻声笑道:“不说冯主席也知道的,到这个地方来的会是些什么人,把车子罩上,只管安心在里面消费好了,不用再有别的什么顾虑。这与权贵人家收亲嫁女,用百年好合琴瑟和鸣一类红字将迎亲车辆前后牌照盖住,原是一个道理。这就是老板的聪明之处,懂得顾客心理。”冯国富笑道:“人家真想看你的牌照,将车罩一揭,不就一目了然了?”
“谁有这个胆量?”申达成抬手往车阵前边指了指“那是什么,领导看见没有?”
冯国富这才看到两位穿着蓝色保安制服的高大汉子,腰上还别着警棍什么的,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这让冯国富莫名地想起旧体钱字来,那是金字旁边两个戈,这是不是意味着财富得用武力夺取,还得武力守护?中国文化真是奥妙无穷啊。
才来到门边,便有红帽红服的服务生迎出来,躬请两位入内。进得门来,迎面墙上挂着三幅彩色人体穴位图,从正反侧三个角度,密密麻麻标示着人体各处穴位。旁边一面宽大的玻璃广告栏,里面嵌着十多幅半身彩照,边上配有文字说明。当头彩照最大,注着中国推拿协会理事字样,出版专著若干,推拿痊愈过哪些重症病人,看来就是申达成所说的老板和推拿大师了。其余照片小了一个型号,皆注明为哪一级推拿师,获得过何种荣誉称号,有何突出业绩。
申达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冯国富盯着墙上细瞧时,巴台里的领班喊着申大哥,飞快向他走过来。两人嘀咕了一会儿,申达成回到冯国富旁边,轻声道:“本来想请大师给您推拿的,不想他老人家到中医学院搞讲座去了,只好安排他最出色的徒弟为您服务。”
如今的大师也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碰上几位。至于大师是不是到大学讲座去了,没法追究也不必追究。冯国富也就点头道:“随便哪个都行,只要有效,徒弟也是大师。”说得领班笑起来,领着冯国富登楼进了一间包厢。
领班出包厢后,随即进来一位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先给冯国富换了宽松的白色套服,再把他扶上推拿床。冯国富见他骨格清奇的样子,倒也像是搞推拿专业的。果然年轻人那双修长的大手往身上一推一按,一揉一拿,冯国富便觉得肌清骨爽起来。
年轻人手上用着功夫,随便问道:“先生到咱们推拿中心来得不多吧?”冯国富说:“平时事情忙,难得来一回。”年轻人说:“越是工作忙,越要注意身体。打铁还要本身硬,只有身体健壮了,工作效率才高。经常来推拿推拿,对身体大有好处的。”冯国富说:“这道理倒不难懂,只是不知这推拿到底管不管用。”
这话问得实在多余,王婆的瓜怎么样,不问也知道她会怎么回答。果然年轻人说:“要说这推拿,可是咱中华民族传统的防病健身养生法,几千年一直盛行不衰。推拿既可促进肌肉发育,健体强身,又可治病防病,医治各种病症。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医书五十二病方,就记载有推拿法。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神医扁鹊就曾用推拿法,成功抢救过虢国太子。魏晋隋唐已有推拿医疗专科,到得宋元明清,推拿催产法,指压避孕法,正骨推拉法,推拿美容法,已经非常普及。”
听年轻人说得这么有根有据的,冯国富倒也觉得有些意思,说:“这是你信口开河,用来哄顾客的,还是实有其事?”年轻人说:“我哪敢信口开河?都是师傅亲口传授给我们的。”冯国富说:“你师傅也可以信口开河嘛。”年轻人说:“师傅可是推拿大家了,有理论又有实践,他传授给我们的,都是典籍上有记载的。”
说着话,年轻人的大手已运行到冯国富后腰上。他稍作停顿,试探着问道:“这腰肌劳损总有三四年了吧?”
还真被他说了个准。冯国富心服了,说:“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年轻人说:“是我的手指告诉我的。”冯国富玩笑道:“莫非你的手指上还长着x光?”年轻人也笑道:“我的手指上没长着x光,但长着眼睛。”
这话还有些水平,冯国富说:“那加上你额头下面的两只眼睛,你不是有了十二只眼睛?这世上看来什么都没法瞒过你了。”年轻人又笑笑,说:“领导真幽默。”
冯国富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你是领导?说:“我不是领导,我是进城打工的民工。”年轻人说:“领导别逗我了,到我们这里来的,谁不是领导?哪里会有什么民工?”冯国富说:“莫非民工就不可以进来?也没见门口写着推拿重地,民工免入的牌子嘛。”年轻人说:“民工进城赚点钱不容易,不用写牌子,也不会进来的,除非看用枪点着他的屁股。师傅早就开导过我们,我们这门技术就是专门为领导服务的,领导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像服侍亲身父母一样,服务好每一位前来消费的领导,不然我们就会断了衣食之源,只能挨饿受冻,喝西北风。”
年轻人当然是在开玩笑,他的师傅未必真这么开导过他们。冯国富却觉得他无意间道破了世情的真相。一时也就没了再开玩笑的兴致,只在心里暗自忖道,这世上,谁家的儿子这么服侍过父母?
一个点推拿下来,冯国富还真受用,腰上的疼痛似乎已然消失。舒舒服服出得包厢,来到楼下,申达成已经结过帐。上车后,申达成问冯国富感觉如何,冯国富赞叹道:“感觉确实到位,这么推拿一番,我便可挺直腰杆做人了。”
说得申达成笑起来,说:“领导能挺直腰杆,部下自然也跟着扬眉吐气。冯主席若觉得好,以后常陪您来推拿,将您的腰肌劳损彻底治愈。”
此后申达成又开着桑塔纳,送冯国富上楚国推拿中心推拿过好几次。慢慢的,冯国富的腰肌劳损便不怎么发作了。为表谢意,冯国富特意拿了两瓶五粮液送申达成。申达成推让说:“还是冯主席留着自己喝吧,我一个当司机的,不敢随便喝酒,交警抓住,难得掏罚款。”冯国富说:“这是去年底冯俊单位发的福利,家里还有好几瓶,别担心我没喝的。”
申达成也就高高兴兴收下,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老父亲就爱这口,拿回去给他老人家,一定乐得他胡子直翘。”
没过几天,申达成便回赠了冯国富两罐龙井茶叶,说是一位朋友刚从杭州带回来的,还挺新鲜。他是瞄准冯国富有喝茶的嗜好,特意投其所好。冯国富不好不收,心想酒和茶叶就这么被申达成扯平了。
申达成不肯白受冯国富的五粮液,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他想的是通过冯国富办些别的事,而不愿他的酒抵消了自己的感情投入。
政协会议结束后,提案委已将委员们的提案分门别类,一一转达各有关单位。为督促单位办出高质量的提案,政协还召集部分委员,由政协领导带队,分头到相关单位去视察检查。由冯国富带队的检查组负责文教卫体系统,头两天检查文化局和教育局,第三天上了卫生局。
去卫生局的途中,申达成信口说起卫生局的梁局长来:“强生挺不错的,我了解他,我俩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强生就是梁局长。官场上有一种时髦,甲领导说起乙领导,往往不称职务,而省去姓氏,直呼其名,以显得亲切。司机跟领导跑得多,容易受领导语言风格的影响,提到某人特别是有权有势的人物,也喜欢用这种口气。冯国富记得在组织部做副部长时,一次上市委去找一位领导办事,那位市委领导正在听单位头儿的汇报,冯国富只好到隔壁的常委值班室去等候。正碰上几位市委领导司机在兴致勃勃聊天,其中一位司机鼻音浓重地说道:“我知道盗铃,盗铃挺有意思的。”冯国富怎么也听不明白,不知他盗铃干什么,又是如何盗铃的,是不是如古人所说掩耳盗铃?不然盗铃又怎么会挺有意思呢?听了老半天,才终于听出他们是在谈论某局的局长,原来那局长大名叫做道林。
冯国富想着那个盗铃的旧事,心下暗自好笑起来。卫生局梁局长真该庆幸,他父亲还算会起名,让他叫了强生,而不叫强坚或强艰,不然得赶紧打110报警了。冯国富强忍住笑,问申达成道:“你跟梁局长怎么成为老朋友的?”申达成说:“这话说来长了。好多年前强生就坐过我的车,后来又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他还敬过我的酒呢。前年您还没来政协,有一次强生到政协汇报全市食品安全情况,还是我亲自把他介绍给黄主席的。”
市卫生局长去找市政协主席,还要一个司机亲自介绍,这姓申的说话也不先看清冯国富是谁,好像他白做了近二十年管官的官似的。却也不必较劲,机关里的司机有几个不是这么说话的?
申达成一口一个强生地侃了一气,又告诉冯国富,他有一个姨妹也在卫生局工作。冯国富说:“那今天你可顺便去看看亲戚了。”申达成说:“那是自然的。到了卫生局,连姨妹都不去看上一眼,夫人知道了,不要揪掉我的耳朵?”冯国富笑道:“你是不是经常被夫人揪耳朵?”申达成说:“有夫人揪耳朵,那可是男人的福气。”冯国富笑道:“你的福气一定很大吧?”
玩笑间,小车离开大街,徐徐开上通往卫生局的偏巷。申达成用认真的口气说道:“笑话归笑话,我姨妹还真有件正经事情,得托冯主席帮个忙。”冯国富说:“帮什么忙?”申达成说:“我姨妹现是财务科副科长,财务科长已经到龄,正在办理退休手续。今天冯主席要听强生汇报工作,还麻烦您给他打声招呼。”冯国富说:“你不是跟梁强生是多年的老朋友么?哪还用得着我打这个招呼?”申达成笑道:“老朋友是老朋友,可我司机一个,人微言轻,他会当回事?”冯国富说:“你司机一个,我也不过政协副主席一个,既管不着他的帽子,也管不着他的袋子,我的话他未必会当回事。”申达成说:“再怎么的,冯主席是主席,就帮我这回忙吧,我知道别人的话强生不见得会听,您的话他绝对会在意的。”
看来申达成已知道冯国富和梁强生之间有些关系。多年前市里搞什么春风行动,冯国富带着一个工作组在乡下蹲了三个月点。梁强生那时还是市立医院办公室主任,正好抽调在冯国富那个组里。梁强生虽然医科大学毕业,当过主治医生,但几年的办公室主任做下来,早已变得人情练达。一起蹲点的那些日子里,冯国富见他办事能干,为人又低调,留下了不错印象。回城后不久,市里公开选拔副处级领导,冯国富想起梁强生来,鼓励他参加考试,说只要笔试过关,面试和考核把握是挺大的。组织部领导有这个意思,梁强生信心大增,经过精心准备,笔试取得上佳成绩,又有冯国富后面关照,终于选拔为卫生局副局长。两年后卫生局捅出腐败窝案,原来的班子几乎被一窝端掉,只有梁强生后面去,没牵连进去。于是在冯国富的作用下,梁强生主持上局里工作,不到一年被正式任命为局长。
有这么个背景,冯国富若肯给梁强生说一声,申达成姨妹这个财务科长,自然不在话下。想起这几个月来,申达成鞍前马后的,方方面面服务那么周到,冯国富也就觉得不帮这个忙不应该,笑道:“你姨妹叫什么名字,一定很漂亮吧?”
申达成知道冯国富已答应打招呼,心下一喜,说:“名字老气,叫做邓玉花。长相和身材倒还过得去,至少比我夫人强吧,不然也不好惊动冯主席了。”冯国富说:“原来你居心叵测。我告诉你家小邓,废了你的武功。”说得申达成开心地笑道:“冯主席不愧做领导的,说起笑话来,比我们水平高多了。”
这天听完梁强生提案办理工作情况汇报后,主客一起到酒楼去吃工作餐。冯国富特意找个空隙,把梁强生拉到一旁,说了邓玉花的名字。梁强生问道:“冯主席也认识邓玉花?”冯国富摇头道:“人倒不认识,是受人之托。”
梁强生想问受何人之托,考虑冯国富是市级领导,过去又有恩于己,不便追根究底,只说道:“盯着这个财务科长的人还真不少,已有好些领导给我打过招呼了,包括市委政府方面的领导。既然冯主席发了话,我当然得遵照执行。”冯国富笑道:“说得太严重了吧?我可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不过给你推荐个人才而已。”
梁强生自己手下的人,还用得着你冯国富来推荐么?当然这是领导的说话艺术,言在此而意在彼。领导所谓的推荐,是不能简单用推荐来理解的。
吃完工作餐,离开酒楼,来到车上,冯国富便告诉申达成:“我已给梁强生打了招呼,至于他买不买帐,那就不是我的事了。”申达成眉头扬得老高,乐道:“冯主席开了金口,强生能不买帐吧?”
见申达成喜不自胜的样子,冯国富说:“看你比自己升了官还要兴奋。”申达成说:“我都年过四十,还是个普通工人,这辈子哪有官升?只指望姨妹子了。”冯国富说:“你别只自己高兴,哪天也把邓玉花召到我那里去,让我养养眼。”申达成说:“冯主席有这个想法,那还有的说?只我一个电话,她就会飞快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