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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岁(1)

    夜已深,临时医疗中心依旧灯火通明。

    郭栋在中心门口等着我,看见何夕,不由得一愣。

    “相信我的眼光,她不会有问题。”我对郭栋低声说。

    郭栋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东西还在伦勃朗的办公室里,我们进去看吧。”

    我们跟着郭栋,向那间办公室走去。

    “是在伦勃朗的大旅行箱里发现的。”郭栋说着推开门。

    屋里还有两个警察,一个是下午见过的甄达人,另一位是第一次见,三十不到一脸精干的样子,肯定也是特事处的人。

    “哟,大哥你来啦。”甄达人的大嗓门响起来“这玩意儿实在是没见过,诡异,真是诡异,嗯?”他看到了我旁边的何夕,想必隔着头罩也依然看出了她的容貌,一双小眼睛发出光来,居然忘了继续说下去。

    两个打开的箱子就放在地上,我和何夕都没理这个活宝,走上前蹲下身子端详起来。

    这是金属质地的方箱,表面刷了层白色涂料,里面是漂亮的银白色,箱里铺了层黑布,上面放着甄达人口中“诡异”的东西。

    我只细看了一眼,胃里就翻腾起来。

    “死人的内脏?”我皱着眉问。

    “不是的。”

    其实不用郭栋回答,我问出口就知道不对。两个箱子里的东西,虽然一个呈暗红色,一个呈褐色,又是一团肉状,乍一看像是内脏,但我面前那个我看长宽都有近三十厘米。就算是内脏,也是大型生物的,何夕面前的箱子里倒小得多,近两个拳头大小。这两个东西表面粗糙,细看质地和内脏也不同。只是我在这莘景苑看见过血肉横飞内脏四溅的场面,印象太深,才脱口这么问。

    “你可以摸摸看。”郭栋说。

    隔着手套,触感比想象要硬一些,比汽车轮胎软不了多少。

    “是有点像内脏,我们第一眼的感觉也是这样,但细看就知道不是了。”那位我不认识的刑警说。

    “怎么大哥,你也不认识?”达人回过神来,凑过头来问。

    “感觉像是生物,或者生物的一部分。”我摸着硬肉球微有起伏的表面,觉得这不太像是人造物品。

    “太岁。”

    我转过头去,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立刻集中到何夕身上。

    她捧起另一个不明物体,反复地看着,然后放回箱子里,抬头对我们重复道:“这是太岁!”

    “太岁?”房间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表述着自己的惊讶。

    “就是山海经里提到过的太岁?”达人急速撇着小步,蹲移到何夕跟前问。

    “确切地说,山海经里把这称之为肉芫,它还有视肉、聚肉等好几个称呼,中国民间最流行的称呼就是太岁。”

    “记得传说里这种东西能当肉吃,而且吃了会自己长出来,很嫩的。”

    没想到达人对乱七八糟的传说还挺有研究。

    何夕看了甄达人一眼,说:“怎么,你想吃这东西?”

    甄达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想,当然不想!”

    “真有太岁这种东西存在吗?”郭栋问。

    何夕点头:“其实不单山海经、广异记这种被认为内容多荒诞不经的神话式古籍里说到这种东西,就连本草纲目里也有记载。现在也不时有人挖到类似的东西。太岁是真实存在的一种生物。”

    “可是这两块东西看起来不太一样啊,你肯定这就是太岁吗?”我对比着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问。

    “嗯,海勒国际有一个研究太岁的长期项目,也有专门的实验室和研究小组。我虽然不是其中的一员,不过有两个朋友是做这个项目的,所以了解一些。几乎没有哪两个太岁会是完全一样的,外形、手感、大小、颜色都会有一些区别。可是成分都差不多,与一般的生物体细胞组成略有差别,介于原生物与真菌之间。有些专家认为是黏性细菌的结合体,我们的研究小组则倾向于把其整体看做是一个生物。总之,用略知皮毛来形容我们对这种生物的认识并不过分。实际上太岁是个笼统的称呼,或许今后研究到一定程度后,会进一步细分类别呢。”

    太岁(2)

    “你们居然专门研究这种东西”我看了眼郭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伦勃朗的遗物里有太岁,而海勒国际又有专门研究太岁的项目。这其中的关系,可以产生许多联想。

    难道说这两块东西是他带进莘景苑的,他带这种东西进来干什么?

    “何小姐,那你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郭栋把两个箱子的箱盖合上,上面都贴了块标签。

    何夕面前的标签上用圆珠笔写着“c—h”我面前箱子的标签是“b—l”

    “这是你们对太岁的分类法吗?”郭栋进一步问道。

    “不,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何夕摇头。

    郭栋多看了何夕一眼,似乎在确定她是否说了实话。

    “目前我们对太岁了解的还太少,谈不上分类。”

    “你是不是可以多说一些关于太岁的事,既然海勒国际已经研究了一段时间,总不可能一无所获吧。”郭栋说。

    “在中国古代的记载里,太岁是有着神秘力量的,传说可以影响人的命运。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当然不足取信,但我们的初步研究结果表明,这种生物的确有许多神奇之处。根据解剖、取样分析等手段,我们确信太岁有很强的生物能量,很多时候根据其细胞的活跃程度,蕴涵的力量要远远超过一头暴熊,嗯,这不是一个好比喻,应该说远超一只蚂蚁。”

    的确,蚂蚁可以搬动超过其身体重量许多倍的食物,相对力量比熊要大得多。

    “暂时不清楚太岁能量的来源,它们是怎么从自然界摄入能量的,光、空气还是水?我们做过一些密封实验,在密封一年之后取出太岁,依然和刚刚放进密封箱里一样,没有衰老或死亡的迹象。把太岁割伤,或割去一块,它们很快会长好,有水有土要稍稍快一些,但没有的话也还是会修复伤口,所以在传说里,太岁肉取之不尽。而如果在合适的条件下,太岁还会不断长大。”

    “这种快速复原归根结底是能量,大量的能量使细胞快速繁殖,可太岁对外部能量似乎依赖不多,密封实验结束后的太岁也能迅速修补伤口,我的一个朋友猜测太岁可能自己就能产生能量,至少在无法获得外部能量的情况下有一种应急产能的机制,在生物大分子层面模拟核裂变的效果。

    他现在正在进行相关实验,不过也没取得太大进展。”

    我不禁再一次望向那两块大肉团,难以相信这种怪模怪样的恶心东西居然是蕴涵有这么大能量的生物。

    “其实,困扰着研究者们的最大难题是,这么大的生物能量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形式的生物里。我们不知道太岁有没有感觉,割一刀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这样的一团,也不能动,那么它们为什么需要在身体里藏这么多的能量,难道仅仅是方便被割去一部分之后重新长回来吗?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说,这完全说不通。”

    “会不会他们是能思考的,不是说脑力劳动对能量的消耗要比体力劳动更大吗?”达人摸着下巴,扮做深思熟虑状发言。

    何夕对达人的作秀无动于衷,语气不变地回答:“太岁全身所有部位都差不多,没有哪个地方的结构像大脑。至于没大脑的生物能不能思考,这是幻想小说家的命题,不是科研人员该费精力的地方。”

    郭栋狠狠瞪了达人一眼,不过我想他既然把这个部下带出来,就要有这种觉悟。

    我搜索了一遍脑中的记忆,开口问道:“我记得,太岁之所以有一种称呼是视肉,是因为曾有人发现太岁身上长着眼睛,或眼状的器官。你们收集到做研究的太岁,都是像这两个一样,只是一团肉状吗?”

    “形状有所差异,但都没发现能称得上器官的结构。你说的我知道,山海经里对视肉的形容就是状如牛肝有两目,唐代有一位著名学者叫虞世南,他在cj匕堂书抄里记载了一块他见到的太岁,没有目,但有足,而且是三十足,还有臂。这些都是古人的记载,局限于认知水平,这样的记载出错率是很高的。”

    我摇了摇头:“不要轻易否定前人的记载。你看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太岁体内异常活跃的细胞可以视做内部有巨大的动力,这种动力促使太岁一段时间之后变异出能使用这些能量的结构,比如目或手足?”

    “在生物的一生之中发生这么剧烈的变化?”何夕笑了笑“不论内因外因多么强烈,这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再说,这并不能解释太岁拥有巨大生物能的必要性,只是为了让它以后变化成新的形态?你不会相信真有造物主吧,生物进化不会有预先的目的性,除非是人造的,像电脑才会预留接口。”

    所有人都震了震,连何夕自己都皱了皱眉。

    除非是人造的?

    是有目的制造出的生物?

    “可如果不是进化变异,只是自然生长呢?”

    郭栋皱着眉头,看着让他头疼的甄达人。

    “自然生长?”

    “对啊,如果太岁可以活很长的时间,比如一万年,那么可能在婴儿期就只是一团肉,为了继续成长,当然需要能量。长到一定程度就有了眼睛,有了手足呢。”

    “那怎么会有的有眼无足,有的有足无眼?”郭栋反问他。

    “这也可以是成长的阶段,就好比人类胚胎的最早几周,是有尾巴的,而继续在母体内成长到一定时候,尾巴就消失了。”我代替达人回答了这个问题,却不由得想到何夕体内那个诡异的胚胎状物体,心中不由得一沉。

    “很有想象力的假设。”何夕点了点头。

    郭栋看了甄达人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你看,你看,就说我来特事处是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吧,想象力,想象力啊!嘿嘿,嘿嘿”达人得意忘形的痴笑立刻把郭栋的微笑硬生生逼了回去。

    悠远的生命,幼生期的太岁?世界之大,这倒并非没有可能的事情。

    我看着箱子里的生物想。

    太岁(3)

    何夕把手里的太岁放回箱子,甄达人又立刻拿出来把玩。

    “伦勃朗是从日内瓦直接来上海的,这么说他特意带了太岁来。他和研究太岁的项目有关吗?”郭栋问何夕。

    何夕摇头。

    “那么重的东西,不会莫名其妙带来带去吧,说不定伦勃朗知道太岁的某个特殊功用,而这种用处和他来上海的目的有关?”另一个刑警推测。

    “范氏病毒?”何夕摇了摇头“你也太能联想了吧。”

    “干他们这一行,就必须大胆联想。我来补充,还有一种可能是,伦勃朗到莘景苑的时候并没带着这些太岁。”我说。

    “他在莘景苑里发现了太岁?”郭栋微微摇了摇头。这些猜想都难以找出真正有效的切入点。

    “这肉瘤怎么看怎么恶心,像是食人魔的心脏。”甄达人把太岁放回箱子,又研究起标签来。

    “嗯,c-h什么意思不知道,b-l?难道是男同”

    “你说什么?”何夕立刻转头问。

    “呃,呃,b-l,就是boylove,那个就是”达人兄涎着脸支支吾吾地说。

    “不是b-l,食人魔的心脏,心脏?”

    我看了眼那个太岁,说:“是挺像心脏的,难道你第一眼不觉得这两个玩意儿像内脏吗?”

    何夕盯着标签是b-l的太岁,忽然说:“能不能把这个太岁拿出来。”

    “我来我来。”甄达人说着把这个大太岁捧了出来,放在地上。

    这个太岁的形状不太规则,呈扁平状,上下两面的形状不同,朝上的一面虽然细看有小的起伏,但总的来说是平整的,可贴着地的那面明显有弧度。

    何夕看了一会儿,又用力把这个太岁翻过来,让有弧度的那面向上,然后站起来,后退了一步。

    我们跟着她站起来。蹲了很长时间,站起来我眼前一阵金星闪耀。

    “你们看这像什么?”何夕说。

    “鼠标。”达人抢先回答。

    “不,刚才那个像心脏,现在这个像”

    “肝!”我脱口而出。

    郭栋和另一个刑警立刻点头。的确很像肝脏。

    “确切说,是像肝脏的右前叶。这个太岁的编号是b-l,肝的英语是liver。”

    我马上转头看另一个心脏状太岁。

    “heart!”我在心里默念着,郭栋却用近乎叹息的语气念了出来。

    我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假设。

    “这些太岁或许就是伦勃朗在莘景苑里发现的。”我说着扫了郭栋他们一眼,视线最终定格在何夕的脸上。

    “郭栋你们或许不太清楚范氏症患者的病状,但那些人死的时候,内脏不是要比正常状态大出很多吗?”

    “你是说?”何夕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

    “范氏症让一些人的内脏变成了太岁!”甄达人瞪着眼睛大声说。

    “不管你们多惊讶,这是目前为止,解释这些太岁来源的最合理的假设。这块肝的编号是b-l,心脏的编号是c-h,也就是说,应该存在一块编号第一个字母为a的太岁!”我把我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

    b是肝脏,c是心脏,那么a是什么,肾脏?胃?

    “听上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可是”何夕皱着眉头,弯腰又拿起疑似心脏的太岁,翻到一处。

    “居然真的有,刚才没注意到。”何夕失声说道。

    “什么?”我凑过去看。

    何夕指着的地方,微微有圈淡黄色的圆管,不注意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这是肺动脉,这里,是肺静脉。”何夕把太岁翻转一下“看,下腔静脉。位置一点都不差。”

    “真是心脏啊。”自己的推断被证实了,我却依然忍不住骇然吃惊。

    “那会不会这就只是病变后硬化的人体内脏,不是什么太岁?”郭栋问。

    无论如何,伦勃朗收集病变的内脏器官样本,总要比太岁更说得过去。

    “有刀吗?”何夕问。

    达人跑出去,很快拿着把小刀进来。

    何夕接过刀,用力地在肝状太岁的一角切了进去。

    她切得很费劲,好不容易才切下一小块来。

    不管怎么看被切开的地方,都和人体组织联系不到一块去。

    里面的颜色比外表淡些,是土黄色,有很多黏液,与其说像肉,不如说像菌类更多些。

    我看过一些太岁的报道,这一刀切下去的情况,还真是像太岁。

    何夕把切下来的小块递给郭栋,说:“里面的样子和我看到过的太岁非常相似,很难想象这原本是肝脏组织。如果你想进一步确认,就等一天再看看,如果有复原的迹象,那么就可以说,不管这东西从前是什么,现在它已经是一个太岁了。”

    “带回去化验一下。”郭栋把切片交给瘦刑警说。

    他向我们笑了笑,说:“估计也化验不出什么结果来,要研究出这东西是怎么从内脏转变成现在的样子,恐怕很不简单,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找出那第一个?.?嗯,太岁,到哪里去了。我觉得,可能已经不在这幢建筑里了。’“不在这里?’“伦勃朗不会把太岁a销毁或丢弃,他把这两个太岁放在这里,太岁a就更没必要藏起来。那么太岁a现在必定在另一个人的手里。伦勃朗和医疗小组的所有人都是初次相识——当然这点我们会做进一步的调查确认,他在莘景苑里认识的只有一个人。”说到这里,郭栋对何夕善意地笑了笑“我相信他没把第一个太岁给何小姐。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伦勃朗把太岁a给了住在莘景苑小区里的人;二、已经悄悄运出了莘景苑。”

    “运出莘景苑?”我摇头说“这里的进出是经过严格控制的,他怎么运出去。”

    “我觉得你的第二种猜想比较有可能,如果想对这奇怪生成的太岁进行研究,就必须把太岁运出去。但这儿门口的检查真的非常严格”何夕沉吟着说。

    “李丁,你去简单调查一下伦勃朗这段时间里的相关行为。”郭栋对瘦刑警说。

    “好。”李丁点头,快步走出办公室。

    达人对太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趴在地上研究个不停。郭栋自顾自摸出一支烟,蓦然发现戴着头罩没法抽,自嘲地笑笑插了回去。看来这位外表镇定的特事处刑侦老手,第一次碰到“特事”的时候,心情还是颇为起伏。

    “我看过那份笔录了,伦勃朗和你说的那些,你怎么想的?”郭栋问我。

    “在来之前,我和何夕就在讨论这件事情。虽然伦勃朗主动坦白了和匕首组织的合作关系,以及程根内脏被盗的情况,但可能隐藏了更多。”

    郭栋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对这个东西的调查,”他指了指地上的太岁“会告诉我们莘景苑爆发范氏症,究竟是不是一个偶然的独立事件。”

    我怔了怔,然后明白了郭栋的意思。不愧是老刑侦,我就没想到这一层。

    在莘景苑因范氏症而死亡的人里,会有极少数死者的内脏出现异变,成为太岁。伦勃朗在事前是否知道这一点至关重要。

    现在看来,他至少有两个装太岁的箱子。当然箱子可能原本另有它用,但若查实伦勃朗处心积虑把一个太岁偷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既不向政府说明太岁的情况,又隐瞒了第三人的存在,这会不会是一场有预谋的周密计划?换而言之,莘景苑爆发范氏症,也就可能是计划中的一环。

    太岁(4)

    此点若证实,病毒骑士的恐怖威胁就将不再只是百分之十的几率,并且这个神秘人与伦勃朗之间也要画上连线。

    说实话,我并不愿意看到这个。

    何夕出神地看着被她切了个小口的太岁,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我听不太清。

    “你在说什么?”我问她。

    何夕回过神来,说:“我现在才意识到,如果这真的是太岁的话,会是一个多么震撼的发现。对它进行研究,诺贝尔医学奖简直唾手可得。

    不,和它的重要性相比,诺贝尔医学奖简直算不了什么。”

    “哦?虽然是很怪异,但是有这么重要吗?”‘郭栋和达人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何夕。

    “天哪!你看。”何夕忽然瞪大眼睛,指着太岁的伤口“它正在复原,这样惊人的速度,比血小板的凝血速度还快!”

    我们仔细看去,果然,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溢黏液,表面凝起了极薄的?层膜。这才多少分钟,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看来它完全复原并不需要一天的时间。

    “天哪,这真的是太岁。”何夕再一次惊叹。

    我极少看见她这样惊讶,能让她如此情绪化,需要怎样程度的震惊呀?

    但我还是不明白关键点在哪里。

    “太岁真是人的内脏变的啊,果然超级诡异。”达人摇着头唏嘘。

    “你要知道,之前所有的研究人员,都是把太岁当成独立生物来研究的。你能想象一种生物,原先是另一种生物的一部分吗?自然界生物的进化和变异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但总是由一种生物变异成另一种略有区别的生物,而不是一种生物的一个器官单独变异成其他生物!”

    我张大了嘴,这样的生物变异,的确从根本上颠覆了所有生物学家的认知!

    “呃,这和孙悟空拔根毛就能变出化身好像。”达人说。

    “这个发现会重新调整当今生物学界的整个进化理论系统,也将大幅修正我们对生物的认识。”

    “我听说过许多古怪的进化案例,怎么,之前从没有发现过类似的情况吗?”我问。

    “是有许多令生物学家瞠目结舌的进化案例,比方说琵琶鱼的鱼饵。

    但是”

    “什么鱼的鱼饵?”达人的插嘴插得完全不在重点,不过他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千。

    “琵琶鱼,是一种海鱼。”何夕耐心地解释“这种鱼行动迟缓,为了捕食,琵琶鱼在口边进化出一根高度变形的鳍刺,这根鳍刺非常像一条小鱼,有头有身体有鱼尾,还有胸鳍和腹鳍,甚至有像眼睛的黑点,琵琶鱼能让这条仿真小鱼逼真地在水里做出侧游的动作,被这条小鱼吸引来的鱼,多半会被琵琶鱼吃掉。”

    “哇。”达人吹了记口哨。

    “能进化出这种东西,的确非常罕见,但这和太岁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一定要说类似的例子,倒不如说,不如说”

    “怎么,真的有?”我问。

    “你知道线粒体吗?”

    “有点印象,是真核细胞的一个构成部分吧。”

    “是的,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体能够吸氧都是靠线粒体的存在,没有线粒体,现在地球上就不会有任何高级生命。但最初,细胞里是没有线粒体的,线粒体在闯入细胞之前,是细菌或病毒,它们通过某种我们还不清楚的方式,在远古成功地融入了细胞中。这两种不同的生命,合并成一种全新的生命,这是地球生命史上最壮观的奇迹,正是因为这个奇迹,才有了我们,和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

    “两种生物合而为一?细菌进入细胞,成为线粒体,成为细胞的一部分,这和太岁正好完全相反呢。怪不得你会想起这个。”我说。

    “是的,即使是这完全相反的案例,也仅此一例。而这个相反的例子却引起了生物界翻天覆地的巨变,所以”

    何夕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合起来的生物曾引发过巨变,那么分开来呢?

    怪不得何夕对太岁在生物学上的重要性这么看重,现在我也能感受到它的分量了。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关于太岁的很多问题就有了答案。”何夕指着太岁说“现在这两个太岁才刚刚成形,所以原形的样子看着比较明显,时间过得越久,样子变得就越多。而不同内脏形成的太岁,样子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甚至不排除其他生物内脏变成太岁的可能,所以我们一般发现的太岁,模样才个个不同。而让内脏变异成太岁的原因,恐怕是生物基因的突变。”

    “基因突变,不是因为范氏病毒吗?”我问。

    “你难道忘了,范氏病毒是怎么致人死命的?”何夕反问我。

    “啊对了,是通过修改人的基因。”我恍然。

    “一般来说基因突变只有在繁衍过程中才会产生,比如畸形儿。一个生物的生命进行到一半时很少会发生显性的基因突变,但这并不绝对。有许多病毒在入侵生物体内时会修改宿主的基因,偶尔这种修改就造成了严重后果。范氏病毒正好打开了‘太岁’开关。如果不是范氏病毒,可能生物要突变成太岁,几率极其微小,但范氏病毒放大了这个几率。”

    “这么说,并不是范氏症让人爆体而亡,而是”

    “而是人体内的那些内脏被激活,争先恐后地要跑到外面来,成为太岁。内脏跑了出来,作为宿主的躯壳,当然就无法再活下去。”何夕接着我的话说。

    作为宿主的躯壳,这样称呼一个人,实在是“鲤鱼跃龙门啊。”达人说。

    何夕笑了笑:“是的,只有少数的内脏能变成太岁,绝大多数的内脏,就和它们原本的宿主一样,变成了一堆烂肉。”

    我想抹把额上的冷汗,被头罩挡住了。内脏有了生命要跑出来,想想都町怕。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看看面前曾经是一个人心脏的太岁。

    又是一阵恶寒。

    “而且,内脏必须积累相当大的能量,才能冲破躯壳的束缚变成独立的生物,所以它们无休止地向宿主素要能量,想想范氏症患者的亢奋期症状就知道。这样,为什么太岁会有和它们体积功能不相称的生物能,就有了解释。”

    “可从有智慧的高级生物,变成这样一团无知觉的肉,这不是退化吗?”我问。

    “大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不定这太岁想法多着呢,只是没手没脚表现不出来,等过了多少年长出手脚眼睛来,哼哼。不是传说太岁有神秘力量的吗?”达人一一一脸严肃地说。

    那话是庄子说的,不过帮他指出来还是算了吧,费那劲干吗。

    “就算退化又怎样,这是一种突变,突变并无所谓进化退化。生物演变并非一。‘路向前,你对进化论的理解有些问题。”何夕说。

    进化论已经争吵了一百多年,本来就有多种流派。我心里嘟囔着。

    门吱地打开,李丁走了进来。

    “郭队,我问了情况,因范氏症而死的死者,其尸体的清扫和善后工作就是由伦勃朗负责的。”

    这话一说,眼前这两个太岁的身份算是被坐实了。

    “伦勃朗从没去过居民楼,他一直在这幢楼里工作,所以他直接把太岁交给莘景苑的某个住户这一猜测可以排除。此外,在工作期间,他也没有与无关人士接触过,无关人士根本就无法进入莘景苑的大门。”

    “这就是说他没法把太岁a运出莘景苑?”郭栋皱眉问。

    “等等,你说尸体的善后是伦勃朗负责的?”我问李丁。

    李丁点头。

    “我记得有一次我见过一辆白色依维柯开进小区,就停在那幢临时接待屋边上,有人告诉我那是殡仪馆的车,来装尸体去殡仪馆火化的。”

    “是的,我也见过。”何夕说。

    太岁(5)

    郭栋盯了李丁一眼,后者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出去。显然刚才他的凋查还不到家。

    “有一次我还帮忙把尸体装进麻袋。”我摇着头说“血基本已经流光了,肌肉是白惨惨的,一个个开瞠剖腹的”

    “停停。”达人白着睑说“大哥你别说下去,想想我都要吐了。”

    我笑笑。我食欲不振已经很久了。

    李丁很快回来了。

    “车是龙华殡仪馆的,司机魏子仪是殡仪馆员工。他二十四小时待命,只要这里一个电话,就会把车开来。尸体预先装进麻袋,运抵殡仪馆之后会立刻焚毁。”

    “立刻焚毁?”郭栋问。

    “是的,至少程序上这样规定。”

    “那么谁负责打电话给这个魏子仪?”

    “就是伦勃朗。”

    郭栋指了指桌上的电话:“就用这台?”

    “是的,莘景苑有两条专线,一条是要求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以备上峰来电的,在欧阳局长的办公室里,另一条是供医疗中心日常对外联络的,也在欧阳局长办公室,不过在伦勃朗这里拖了个分机。”我说。

    “这么说,伦勃朗的确有机会把太岁a装进麻袋并且在麻袋上做好记号,可要是这些尸体一到殡仪馆就立刻焚毁的话那个魏子仪的电i舌记了没有?”郭栋问。

    “记了,要现在打吗?”

    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现在打。”郭栋斩钉截铁地说。

    电话很快接通,略加解释之岳,魏子仪回答了李丁的问题。

    的确每次都是伦勃朗打的电话,但魏子仪之前并不认识这个外国人,每次把车开来,伦勃朗也只是在记录本上签个字,并无任何交流。而魏子仪坚称,绝对是按照程序做的,一把尸体运抵,就连麻袋一起送进焚化炉里,不会耽搁。虽然理论上尸体已经没有传染性,但魏子仪仍被规定要戴一次性口罩和橡胶手套,并严禁无关者接近这些尸体麻袋。这同时也杜绝了别人从麻袋里偷东西的可能。

    听着李丁与魏子仪的对答,郭栋的眉毛拧得越来越紧。

    “问他一共来过几次。”郭栋突然说。

    等李丁问完这个问题后,郭栋向他点头,示意可以结束通话了。

    “魏子仪一共出车二十一次。”李丁放下听筒对郭栋说。

    “你去门口问那些军人,他们应该有进出车辆的记录。他们记录的是多少次。”

    刚才我心里模模糊糊觉得某个地方町能有问题,郭栋的话让我在心里大叫一声“就是这样”

    依维柯是一辆很常见的车,找一辆和殡仪馆的车外观一样的依维柯相当方便,而每次司机都是戴着口罩,不熟的人难以辨认面目。至于确认身份的一系列手续都是伦勃朗检查的,他找一个人开车来冒充,就不会有别人能发现。

    李丁是跑进来的,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大声说:“二十三次,门口的记录是二十三次!”

    郭栋嘘了口气,转头对我和何夕说:“看来我们终于抓住他的小辫子了。”

    多出来的两次,分别是十一月十六日下午——我获准进入莘景苑的第二天,和十一月二十日。想必在这两次中的某一次,伦勃朗把太岁a送了出去。

    由于莘景苑死者火化走的是应急程序,原本就没准备把死者的骨灰分清楚送还给死者家庭。如果不出这档子事,没人会想到核对出车次数,伦勃朗这个计划可以说保险系数相当高。

    “伦勃朗只在初期送出了一个太岁,后两个他一直放在办公室里,看来是打算等疫情结束之后再带走。他不再冒险送出,是不是说明,只用一个太岁他就达到了目的?”李丁说。

    “有町能。”郭栋说。

    我不由得想到病毒骑士的宣言——实验已完毕!

    是需要用到太岁的实验吗?

    我突然又想到了范哲的告解——永生。

    太岁能活多久?

    和太岁有关的研究,会不会和永生有联系?

    “不管那个拿到太岁的人是谁,总不会把太岁烧来吃。他要达到目的,无法只借助原始的手段,这就是说他需要仪器,很专业的仪器。”何夕缓缓说着,仿佛一边说一边还在思考。她也正竭尽全力,势必要揭开伦勃朗和范哲用生命掩盖的秘密。

    “你如果做刑侦,绝对是把好手。”郭栋赞了一句“今晚回去我们就会整理出上海所有够资格的生物实验室,包括私人的,看看近期有没有人借用。”

    “还有化学实验室,其实可能的话,物理实验室也可以查一查。有时候这些学科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样泾渭分明。”何夕补充。

    “好。”郭栋沉吟了一下,对何夕说“有件事可能需要和你打个招呼,这个案子,我们会立刻和国际刑警组织联系,请他们对海勒国际展开一定程度的调查,也包括海勒国际的一些人员。”

    “我理解。”何夕点头。

    所谓“一些人员”肯定包括了范海勒。至于何夕自己,郭栋这么说已经释出了自己的善意,就算会对她展开调查,在没有发现疑点之前,肯定不会为难她的。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个案子可能还会麻烦到你们,特别是何小姐,关于太岁的一些医学问题,看来是少不了你的见解的。”郭栋说。

    “这是我的案子。”何夕用淡淡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怎么了?”我发现旁边何夕的异样。

    她的身子微微倾斜,额角顶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外面路灯的灯光照亮了她惨白的睑色。

    她紧紧闭着嘴,没有回答我。

    原本细腻的肌肤战栗着,修长的脖颈处更好似泛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毫无疑问她正处在严重的不适中。

    我的眼睛往下移,她的两只手相互绞在一起,正按在小腹的位置上。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问:“难道是难道是那里?”

    “怎么,病了吗,要不要改去医院?”前面开车的司机说。

    “不用。”何夕出声说道。

    她的手动了动,但我握得更紧了。我们两个人的手都很冷。

    “没关系,我已经好一些了。”何夕轻声说。我感觉到她的手渐渐放松下来。

    “这样不行的,要不你先回日内瓦做全面检查,该开刀就开刀,这边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消息的。”

    “不,我说过,我要亲手揭开这个秘密,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何夕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感觉她的手好似微微回握了一下,然后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