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11.com,最快更新古簪悠情 !
曾经她痛斥无良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行为,声讨员工保护制度的不完善,可现在,她却讽刺地成为了刽子手,真是可笑至极!
如果凝灵没有遇上她这个激进扩展产业的老板,或许她还可以多维持几年的光明;如果她早一点发现凝灵极力隐藏着的事情,或许可以强迫她多做休息;如果……可是这太多的如果,也只能是如果,她清楚的很,凝灵的失明,她脱不了干系。
刚才本欲开口担下凝灵以后的诊费和生活费,让她放心,可是话到嘴边她却硬是吞了回去。经济上的一切责任本就应该由她负担,可是这一切又可能换回凝灵的眼睛?
钱算什么?即使是爱钱如命的凝灵在这个时候也会鄙视她吧!漠视她的“虚情假意”,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她大概再也看不到金银的光泽,最重要的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制作她最喜欢的饰品,她的一腔才华就能这样荒废了。
“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面。”耳边隐约听到傅钧尧的声音。
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刘芸干涩地笑,躲起来吗?为什么要承于他的庇佑?根本是毫无关系的人!
“不用,我自己闯下的祸,不会连累你!”她倔强地道。
傅钧尧怒极,钳起她的右手:“这个时候你还是不知悔改?”
到底要强硬到什么时候?即使是面对这样的难关,她也不愿靠他,不愿在他面前展现柔弱?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
看着她昂起下巴,毫不躲闪地与他直视,如果他够决绝,大可拂袖而去。
他看得出她的内疚,刚才一听到凝灵的病情,她的眼圈便红了,他知道她不是冷血无情的老板,她待伙计如同挚亲。
心里有苦,为何要这般忍着?为何善待所有人,却单单距他千里?
只因他伤了她?
原来,他竟伤她这样深?伤他的时候,他是否也用相同的力度伤了自己?
只听得她口中字字清晰:“不用你管!”
苦笑,他松开钳着她的手,眼光一敛,声音转为默然:“随你!”离去,再不回头。
吴鸿感叹自己最近总是重复着一件事——只能暗暗观望,不能靠近。对于和芷妹的相遇,已由最初的欣喜转为愤恨。
刚才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傅钧尧,她的丈夫,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只会一味的指责,强迫她屈服认错,将她囿于他强大的夫权掌控之下。
她并不自由,虽然他最初遇到她时,她并不快乐,但胜过现在千倍万倍。
傅钧尧抹杀了她的纯真,将她塑得宛若一潭死水,也许她在等待一阵狂风,掀起她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阵风。
可是他也知道他的芷妹不该是这样。
缓步走过去,毫不意外地凝视着她双颊的两行清泪,他心中一阵落寞,这泪若是因他而流,今生死亦无憾!
心疼地抚上那泪,无言,她可能体会他此时的心境?
半响,温柔地看着她,缓缓开口:“芷妹,你一时想不起以前的事,让鸿哥哥为你说说可好?”
看到她点头,他安然,思绪飘到八年前。
急步追上刚才的小姑娘,其实他也不用花太大的力气,因为她步伐缓慢,何况还带着一个孩子。
看她面色憔悴,稍微几步跑下来便气喘吁吁,大概是受了不少苦吧!奔波挨饿是一定的。
“姑娘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吴鸿道,虽然他觉得这个时候并不应该同情心泛滥。
回给他的是一个虚弱的白眼和略显不耐烦的漠视。
摸摸鼻子,吴鸿晓以大义:“姑娘,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还带着个孩子,良多不便,可否随在下回家歇歇脚再做打算?”
刘茗芷的面孔些微动容,但并未放松对他的戒备,这人刚才不是还怀疑她杀了人?这会儿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可正当迟疑之际——咕——肚子里传来一阵煞风景的叫声,没出息地拖着后退上演着空城计。
吴鸿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笑,他真的是没忍住。眼见对方射来凌厉的威胁性目光,并伴着脸上的潮红,吴鸿还是识相的捂住了嘴,但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憋出内伤。
从指缝中漏出的笑声还在持续——几分钟后,对方终于忍不住冷哼道:“公子可是笑够了?”
吴鸿的表情转为惊喜,止不住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刘茗芷怒极,转身便要离开,她又不是在这里要他笑话的!
“别,”一只手拽住她,慌忙道,“对不起,我不笑了,你看,肚子饿了吃东西,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可以到我家去,我一定款待妥当!”
刘茗芷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我若是杀人犯,那该怎么办?”
她会是吗?若是,也是被逼无奈吧?呆呆看着她,嗜血的人眼神不会如此清澈,如此坦荡,如此倔强。
搏它一搏,他居然信她,只是因为看了她的眼睛,她的神情。
刘茗芷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别过脸去。
吴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神对她笑道:“我们走吧!”
这一笑,让刘茗芷的有些安心,又有些防备,自己也不知为何。
简单吃过东西,这个男子给她安排了住了地方。
这是一间较为宽敞的房子,一路听着他的自说自话,刘茗芷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叫吴鸿,这是他吴家乡下置办的产业之一。
吴鸿,身为一个读书人,有着怪癖,贪恋幽静淳朴的乡间环境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到自家的地方待上一段时日,看书,做文章。
这种习惯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怀中的婴孩暴出一阵响亮的啼哭声,刘茗芷晃过神,手忙脚乱地慢摇轻拍,可是面对这种自己毫不熟悉的状况,本就是个孩子的她只能以狼狈来形容。
吴鸿看到她的慌乱,犹豫着是否要帮忙,但有些事情还是先打听清楚比较好。
“姑娘,”吴鸿道,“恕我直言,这孩子可是你的?”
刘茗芷忙点头,可不是,答应了妇人的托付,这孩子自此便跟随她,跟她的姓,她定当她是亲生一般。
“那——”她惊异地发现眼前的男子红了脸,羞赧地道,“孩子饿了,我出去一下,你自便——”
说完便是慌忙离开。
留下诧异的刘茗芷。
为何孩子饿了他便要红着脸出去?他明知道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供使用的东西啊!
忽的恍悟,她的脸也潮红到耳根。
原来,他误会她是孩子的生母,出去的本意是方便她照顾孩子。
怀中的孩子啼哭声令她焦灼不安,她告诉自己无用的羞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当务之急是找到能供孩子吃母乳,可她从什么地方弄得来呢?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她一咬牙,硬着头皮拉开紧闭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他背身直挺挺地站着等待,她顿觉好笑,他,是个君子呢!
门开时的“吱呀”声和孩子放大的哭声告诉他她已出来,他扭头,诧异问道:“你怎么——”
她无奈地引他看向怀中依旧啼哭的孩子,苦笑道:“有没有奶妈?”
他以询问的眼神看她:“你不是——”
她点头,她确不是孩子的生母。
不知为什么,惊喜袭上他的心头,他不应该是这么肤浅的人啊!
“我这就去找!”他道,转身便出门了。
不是孩子的母亲,意味着就有了她并非已为人妇的机会。
单纯的惊喜,其实并没有时间想象到底为何。
半个时辰之后,吴鸿大汗淋漓地带着一个少妇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少妇是一副淳朴老实的样子,接过孩子,面对刘茗芷感激的言辞,她腼腆一笑,入了屋子。
不一会儿,里面的孩子止住了哭声,刘茗芷松了一口气。
现下,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和尴尬起来。
“这刚出生的孩子,应该起个名字吧?”吴鸿笑道,找些话题企图化解一下压抑的状况。
刘茗芷道:“他爹死前已经起了名字,叫她小云,姓打算让她随我。”
目光决然,模糊间,刘茗芷彷佛又看到了江霸舍身而去的背影。叹一口气,懊悔当时的她没有那个气度,更没有那个能力帮这一家三口一把。
看向屋内,怅然一笑,或许,唯一可以告慰他们是便是收留这个孩子,将她抚养长大。
沉思的太过入神,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双欣赏,或者可以说是仰慕的目光正望向她。
那人正是吴鸿,谁又曾想过,仅仅是几个时辰的相处,便会坚定了那长达八年的倾心?
吴鸿在心中叹道,这女子看似柔弱得不堪一击,但骨子里的坚韧却是寻常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这样的女子,应该得到怜爱,她值得一个至情至信的男子付诸真心,呵护她不受半点委屈。
随着她的目光流转,看向房中,这孩子何其可怜,却又是何其幸运?
但转念一想,又不禁为她以后的日子担心起来。
皱起眉头,吴鸿直言道:“姑娘,孩子既不是你的,若想独自将她抚养成人,恐怕会受到世人的非议吧?”
可不是?她早已知道,担下这份责任,便注定了她以后路途的坎坷。可是倘若循规蹈矩,安守本分过活遭此劫持也未必逃得过悠悠众口啊?
谁会相信她还是完璧之身,在困于贼窝将近两个月之后?
困惑袭上她的心头,不知为何,爹娘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赎她回去,平日里最疼她,为何这次却没有声息?是否其中出现了某些事端?抑或在长时间的和贼人们商量未果,再加上整个山寨一夜之间被官府剿杀,她也音讯全无,爹娘误以为她死了不成?
“姑娘家住何处?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吴鸿的话将她从思虑中扯了回来,她微服的身子道:“多谢公子收留,小女刘茗芷,扬州人氏。”
吴鸿将她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暗叹她必定是出于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因为大方得体的言谈举止应是长期养成的习惯。
他知道,即使挨饿落魄,人的气质是不可磨灭的,就像烙印,会跟着人一辈子。
“姑娘有何打算?”
打算吗?太多的混乱一股脑向她砸过来,对十四岁的她来说,早已超越了她能承受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和爹娘联系,回到自己的家吧!
“这孩子,姑娘一人抚养太过辛苦,终究还是应该找个人家,替你分忧为好。”吴鸿言辞恳切,一个女子怎么承受得住这样的境遇?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谈何容易?她苦笑,她明白,似乎在妇人面前点头应下这份责任时,她便注定和普通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分道扬镳了,想着想着,不禁蹙起了眉。
她的愁苦落入吴鸿的眸子,他情不自禁,目光灼灼地道:“如果有一个人信你,愿意娶你呢?”
她抬头看他,有吗?这样的人大概不会出现了吧?
四目相对,她灵魂像是被他的目光吸了进去,慌神,克制自己移开双眼。
她知道,即使她回到刘家,所有人都会认为小云是她生的野孩子!
“谈何容易?”她道。
吴鸿回以一笑,或许,他可以给小云冠上吴姓。
一晃八年。
看着眼前的刘茗芷已止不住睡去,吴鸿怅然的心情恢复了些许平静。
芷妹,完全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包括和他的相识、相知、相许,都已成了和她毫无关联的絮絮叨叨。
否则怎会轻易睡去?即使他知道这几天她太过于忙碌。
看着趴在桌上的她睡得宛若婴孩般无忧,均匀的气息声清晰可闻。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暗叹今年的天气真是怪异,虽说已经开春了,可寒气逼人,还似隆冬时节。
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虽就在眼前,可他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也仿佛完全变了样子,比如以前,柔弱、温婉,现在自信、洒脱。
虽然她一样为了身边的事情烦恼——夫妻不和,独撑生意倍感艰辛。
睡梦中的她忽而皱起了眉头,他伸手,想将那褶皱抚平。
现下,最让她头疼的应该是凝灵的事情了吧?凝灵越是意志消沉,她越是将这一切的结果归于自己,良心上难以承受。
如果人能够不为别人着想太多,那该多好!
而他,面对她的一筹莫展,又能做些什么?在她能够容许的范围内他最大的底线是什么?
他有时惊异于八年的时间可以带来一个人性格的转变,可是对于有的人,八年前的烙印一旦落下,便是永生不可磨灭,等待没有能够浇熄思念,反倒愈演愈烈。
这样来想,即使强迫将她带走,可笑地想要做到眼不见为净,可她对凝灵的愧疚还是会深埋心底吧?
况且——他握紧自己的拳头,直至关节泛白——她的心中还有一个傅钧尧。
他不傻,怎会看不出即使傅钧尧冷绝、无情,她还是惦念着他。八年的时间,他错过了太多。
那一日,凝灵直接的话虽然伤人,但恰恰戳穿了他心底一直隐忍又不敢碰触的角落,他苦笑,话说回来,凝灵竟是最懂她的人!
他起身,走出屋子,他应该还是可以为他做点什么,悄无声息。
吴鸿走到凝灵的房间,他敲门,没人应,他径直走了进去,因为知道凝灵一定在。
几天的时间,凝灵明显消瘦了下去。
仰面而躺的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得犹如墨色,仿佛她并没有失明过。可是定睛一看,谁都会发现,那里面空洞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