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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重重的磕个响头,哽声悠悠念道“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抬头看向明帝紧绷的侧脸接着说“皇上您应该不陌生这四句诗,奴才不敢为梅妃娘娘求请,但求皇上能从轻处理。奴才之所以在中秋节之夜托人送月饼进去,也是如此。因为奴才心疼,即使不能与家人团聚,也能食着月饼与家人同赏一轮圆月。”
“大胆。”明帝怒不可遏起身走到我跟前,脸色青紫,目光狠鸷。“好一张利嘴,做了错事不知悔过就算了,反道变本加厉。还振振有词、句句是理,你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有。”我坚决不惧,中气十足回答。“皇上是明君,将本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在奴才心里一直敬畏尊敬皇上。正因如此,奴才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言觐见。”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众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我依旧仰着头望着明帝,腿早已跪得麻木,心却跳得似要破腔而出。此时守在殿外的一个太监见了此场景吓得直立在原地,明帝瞧了立即冷声命令他进来。
“启禀皇上,董昭仪在殿外求见。”
明帝脸色似稍稍缓和,低头睇了我一眼,命令道“传。”
没过多久,盛装董昭仪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进来,瞧见跪了一地的奴才,走到我面前停了会,又笑盈盈走到明帝面前佛身道“臣妾参见皇上。”
“走来吧。”明帝平声说道。
“谢皇上。”董昭仪刚站定便有内监抬了把红木太师椅过来摆于明帝龙椅下侧。董昭仪这才欠身坐下,面对着皇上,微笑的问“皇上这是怎的,发如此大的火,瞧把这一屋子的奴才吓得。”
明帝对董昭仪盛是宠爱,在她面前也总是和颜悦色,如今却是怎的也和悦不起来,阴鸷的看向我,沉声道“这丫头藐视皇威违抗圣旨,又不知悔改出言不逊,你说朕该不该生气。”
董昭仪也随着望向我,掩嘴轻笑道“皇上莫动肝火,对身子不好。再说了,秋主事慧心灵巧,莫说皇上喜欢了,就连臣妾瞧了也喜欢。”说完又看向我。“臣妾瞧她脸色不大好,定是精神不济方才说了胡话,皇上万莫为此伤了身子。”
“胡话哼,朕瞧她口齿伶俐,万不像一个会说胡话之人。”说完看向董昭仪语气放柔“你心疼奴才朕理解,但这种刁蛮无礼之人,朕岂能容忍。”明帝看向我,目带狠戾。“且不说你抗旨不遵,从来没有人敢用你刚才的语气跟朕说话。”
我收回目光重重将头磕在地上,语气决然“奴才出言不逊冒犯皇上自知死罪,但皇上是明君,定会赏罚分明,奴才一人做事一人当,望皇上处决。”
“哼你口口声声说朕是明君,无非是希望朕不牵连你的家人。秋海棠,你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说完朝外一喊命令道“来人,将秋海棠给朕拉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内监冲进来将我架起往外走。
“皇上。”董昭仪扑嗵跪在地上,泪珠簌簌的落,众人皆惊呆在原地。“臣妾本是畏惧龙颜不欲说,但看着这个年轻的丫头被砍了头,臣妾心里不忍。”
“华容你这是?”明帝面色为难。
“皇上您知道臣妾与梅妃娘娘的关系,这么些年臣妾没有去看过梅妃,也不敢去。让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过了整整二十年,臣妾心里也痛啊。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有心的丫头送了一点温暖,皇上就这般大动肝火,臣妾心凉。”说完红着眼望着明帝。“这么些年,臣妾服侍皇上尽心尽力,不敢怠慢。但皇上,您既是如此注重亲情,能用一份仁爱之心对待百姓,为何不能用一份包容之心对待你的家人。”
明帝微磕起眼,脸庞紧紧绷起,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抓住金龙头,吱吱作响。许久才作声“起来吧。”
“皇上?”董昭仪迟疑轻唤。
明帝睁开眼,黝黑深沉的瞳眸看了我一眼,遂起身将董昭仪扶起,柔声道“你的话朕明白。”说完看向我,目光一改方才的狠戾。“你是够聪明,有够胆量,但不够机谨。还算有情有义,愿为了一个奴才舍下自个的脑袋,宫里没几人敢如此。”说着重新坐回九龙椅间,正色道“点心阁主事秋海棠藐视龙威,目无宫规,深怒朕心,现除去点心阁主事一职降为浣衣宫女。”
我大惊,慌忙跪在地上,重重磕个响头“奴才谢皇上恩典。”然后转向坐在一边的董昭仪,感激道“奴才谢娘娘。”
浣衣局,两次入宫,都入得这地方。虽同为浣衣,但远远比不得东明宫。毕竟再也不会有人暗中帮忙。香瑶无罪被释放后也来瞧过我,没坐多久便被我打发回去了,毕竟我的身份已不同于往日,谁与我接触多了终是不好。瑾姬因身子的原因也派人来瞧过我,送了些东西慰问了几句,算是一切安好。可最让人意外的是,董昭仪的出面。按理说,这件事不论谁出力都不讨好,宫里不少娘娘都近而远之,而独董昭仪却愿在皇上面前出言帮一把,着实让人不解。
转眼秋去冬来,手搁在冷水里也渐觉刺骨,没多久一双葱白纤指变得红疮满布。浣衣局里的其它宫女都有自己的药膏,我觉得味道刺鼻就没用,渐渐的冻疮都裂开了泡在水里犹如一群蚂蚁在咬钻心的疼。这日,天气不错,将手头的活干完正准备找块好地方歇息,却听到与自己交情不错的素鱼唤我“快快快,外面有位公公找你呢。”
“公公?”我惊讶细思,自己并未与哪位公公关系不错,怎会有人找我?
“哎呀,你怎还坐着,快去吧。”话刚说完便动手拉我往外面拽。刚站住脚便素鱼便朝着公公大喊“哎,你快过来呀。要找的人给你带来了。”说完嬉笑的把我往前推。
我站住脚慢慢走上前,瞧背影年纪应该不大,暗青色的袍子上未绣任何花样子,位级不高。正当我纳闷时,他正巧转过身,看见我两眼一亮忙上前,笑急道“可算找到姐姐了。”
“小方子。”我万分惊讶。“你怎会来找我?”记忆里自己与他不过数面之缘,虽说送过药但自那以后便再无照过面,他竟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真真是稀奇了。
他先上下打量了我,最后将目光定在我满目疮痍的双手上。心里一阵羞愧暗暗将手往衣袖里藏,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忙将视线收回,看着我回道“我听说姐姐被派到了这处,一直没机会过来问候,今个好不容易寻了时间,故过来看看。竟不知……”他停了下来,眼眶微红“不知姐姐受了这些罪。”
我一怔,心里涌起股暖意,微笑看着他道“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深吸口气慢步往前走,他趋步跟上“我入宫时间短,熟识的人不多,更别提朋友了。咱们两虽说只见过数面,但关系却不浅上次多亏了你那些药,我方才少受了些罪。”
他微低着头,语气诚恳道“姐姐万莫这般说,小方子受过您的救命之恩,就算姐姐想要小方子这条命,小方子也会给的。”
我停住脚看着他愣了半晌,正色道“你真是个傻孩子,什么要不要你命的,我跟你一样都是奴才,要你的命作何用?人能活着不容易,不要动不动,就这条命那条命的。你还小,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瑟瑟冷风从远处袭地而来,卷起一地萧黄的落叶,在空中盘旋久久不落。一颗清泪啪嗒滴在飘起的黄叶上,混进残叶里。我大惊,忙道“怎么了,好好的为何哭了?”
“姐姐,真这么认为吗?”他眼眶通红看着我,漆黑的瞳眸犹如上好的黑宝石烁烁闪亮。我舒颜微笑,拍拍他瘦精的肩膀“当然,我们虽是奴才,但也要懂得珍惜自己。”
他忙擦干泪,语气惋惜道“姐姐对奴才好,我知道。像姐姐这般好的人,怎受得了如此苦处,小方子为姐姐不值。”
我不禁失笑,看着他。“可我并不觉得苦,反道挺好。”说完看向身后的浣衣局。“它虽没有政华殿的宏伟庄严,也没有百凤殿的华丽,但却是宫里最清静最普通的地方。”
许是听不懂我话中的意思,他一脸茫然。我心里失笑,想道他不过是一个孩子怎会懂得宫里的处处危机,最平凡普通的地方,往往就是最清静,最安全的地方。在这里,我不用每天去想要准备什么新点心式样去讨皇上的欢心,也不用强笑去对待一切恭维你巴结你的人,不用去分辨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姐姐,这给你。”说完将一个瓷红色绘菊的盒子递于我。“这是专治冻伤的药,很有效的。你每日早晚涂,不出几日手伤就会痊愈。”
我并没有太过惊讶,而是平静接过,轻轻扭开盒盖,膏色白如莹玉,一阵清雅的香钻入鼻里,是玉白膏,都是采用上好的药材提炼而成,以前在东明宫见过,只是普通宫人万用不起这么名贵的东西,也只有宫里的主子们才能用得上。嘴角微勾起一抹若无的笑意“这个,也是他托你送的吧。”
他暗暗瞅了我一眼,很老实的点头“姐姐心思聪慧,小方子不敢瞒姐姐。”
我点点头将药膏收起“既然他不愿以面示人,我也不勉强。不过就像你说的,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上次受了恩惠,我便感激在心,故做了一个香囊,在屋里放着,你稍等,我去取了来,就劳烦你递于他。”
“姐姐万莫客气。”
辞了他我匆忙回屋,找来早先就绣好的‘平安富贵’香囊往里塞了几颗熏衣用的香片,一切准备妥当方才出了屋。把东西交于小方子离去后,没隔多久我便后脚跟上。从两次送的东西来看,此人身份绝非一般,前次送药被识破,这次仍旧。他不愿现身但却每次都送如此贵重的药物,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既然他不愿现身,那我背地里瞧瞧也不算为过吧。
如此一想,心中玩意突生,带着几分喜悦,寻着香味跟在小方子身后。兜兜转转不知过了几条回廊,终是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门停下,小方子十分谨慎的瞧了眼四周才推门进去,院外无人把守,门庭萧落院墙四周长满杂草,怎样看都像是一座废弃的院落。绯红的朱门被掩上,我悄悄猫着身子躲到院门旁,眯着眼透过细缝打量院内。果真如我所猜,院内尘土满布,杂草乱生。风起,卷得一地灰土。很不巧我的身子沾不得灰尘,稍吸一点喉咙就不舒服。怕惊扰到院里的人,我忙捂着嘴匆忙跑了开去。
待到舒适后才懊悔自己不争气的身子,头顶的骄阳却被遮挡,一双紫金蟠云龙虎纹靴撞进眼眸,四周萦绕着一阵熟悉的香味,心中大惊,慌忙抬头,对上一双深若渊鸿的瞳眸。
胸口猛窒,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心里流窜。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无措的惊唤“太子。”
他笑脸相对,盯着我瞧了半晌,方才问“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
悄回过神,忙撇开目光,脸突的胀红。鼻间依旧萦绕着若无的熏香,心里却五味杂陈。只忐忑的道了句“没事。”
随着便是一阵沉默,依稀听到衣服摩擦之声,转眼他便坐在了我身边,嘴角噙着笑,仰头看着碧空道“东西收到了,很是精致,多谢。”
我心紧张,手指无措的搅弄着的方帕,喉咙像被东西堵住,道不出一句话。他听我没吱声,便接着说“你很意外吧。若不是今日你想,我定是不会让你发现。还记得初相见,我说过的话吗?”他问回眸看着我,唇边的笑意微敛起,若无的叹息从唇边跳出“还是如当初而言,对你,我有着异于常人的理智。”
我惊吸口凉气,将头垂得更低。本以为自那次后,他不会再有此相法,万没想到,却默默为我付出如此之多。我不是傻子,更不是没心没肺之人,正因明白他的心,所以更加紧张无措。要说不感动,是假的。一个男人,为你心细如尘,呵护倍至,于一个女人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鼻头猛间一酸,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落,心窝里却是暖暖的。
他见我如此,慌了,无措的伸手,想碰我,却又停顿在空中。
“太子的心,奴才明白。只是奴才从来不晓得,太子对奴才的心如此重。”抬起头看着他,漆黑的瞳眸里倒影着我哭惨了的脸,不禁失笑,紧紧握住他温厚的大掌。“难道太子不记恨奴才?恨奴才曾经……”
话还未说完,干裂的唇就被封住。
我大惊,盯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心里却不同于上次的羞愧恼怒,多了一份安定的从容。能清晰的感觉他唇的热度和相要拥紧的渴望。我缓缓闭上眼,手不由自主环上他的脖颈,微微放松迎合他。感觉到我的相迎,他喜不自胜拥住我的腰,将我拉得更近,似乎想融进骨血里,吻得更加深沉。
在我以为自己会溺死在吻里之时,他方才温柔松开我,头抵着我的额头,黑黝的眸,盯着我早已红肿不堪的双唇,一阵爽朗的笑。我羞愧窘迫的将头埋进他怀中,手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裳,娇嗔道“太子万莫再笑了,不然奴才可真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臂弯收紧将我固在怀里,重重一阵喘息,问道“你这样,算不算接受我了?”
我的脸瞬间炸红,咕噜了半天,才点头。他高兴的再次啄了下我的嘴,将我横抱起,开心的在地上转圈。我拥着他的脖子靠在怀里,听着他紊乱的心跳,心里阵阵欢喜。或许真如香瑶所说,我终究还是个女人。是女人,就会渴望有人疼,有人爱,有人依靠。既然我身边有一个如此肯为我付出的人,为何不伸手去抓住过去,仍旧是过去,它会被关在心里最深处,属于它的位置。
浣衣局唯一的好处就是平静,这里的事务虽繁重,但只要做的熟识顺手就轻松许多。就像我,上午还没过,份内的事都已做完。
“要不我帮你?”坐在台阶上歇息了会,瞧见素鱼面前还有一大堆衣物便上前询问道。
她抬起朴实的脸,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才摇头,笑道“不用,不用,我自个可以。”
我不理会自顾蹲下,卷起衣袖笑道“你跟我不需要这么客气。当初刚来时,若不是你处处帮我,我又怎会适应的如此之快,这点算是回报吧。”
她见我面色诚恳,也不再推脱,将自己的小椅让于我,边洗边问“你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做完了,我们大家伙都还没呢。”
我十分得意的扬起头睥睨她道“当然是我手脚利索呗,你们自是比不上的。”
坐在旁边,与素鱼交好的湘絮觑了我一眼,打趣道“瞧,就比我们早做完一些,就得意成这样,赶明若是让你当了管事嬷嬷,岂不是要天天昂着头说话了。”
我佯装正色翻了她一眼,整整声音,捏着噪子学着管事花嬷嬷的语气指着湘絮笑骂道“少在那咕咕咧咧,还不利索点干活,若是不将手里的活做完,今个可没饭吃。”
素鱼与湘絮听得直乐,院里的众人也捂着肚子吃吃的笑。可正巧不巧花嬷嬷走了进来,听到我的话脸色一变,众人皆缄口垂头干活,花嬷嬷咳了几声,对着我命令道“秋海棠跟我到屋里去。”
我机灵灵打个冷颤,素鱼惊慌的看着我,湘絮与院内众人则目光同情的送我离去。满怀忐忑的进了屋,门立即被屋外的两名宫女拉上,全身汗毛瞬间竖起,心里暗暗悔恨,难道古人说好,祸从口中,可真真是没错。
花嬷嬷坐在屋里正上方的太师椅间,脸色严肃,桌上摆着两个白瓷茶盏,盯着我看了许久,方才出声,语气一改冷沉,突兀上前拽住我的胳膊,谄媚道“姑娘快快请坐。”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硬被她压坐在另外一把太师椅上。“嬷嬷,你这是?”
“老奴以前不知秋姑娘是太子爷在意的人,多有得罪,请多包含。”说完便将手中的茶呈上。“老奴已命人给姑娘安排了别的住处,以后,局里的事务,就不劳您心了。”
如此,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太子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羞涩的甜蜜,脸颊发热。“嬷嬷言重了,海棠本是来浣衣局为奴,若是不做事,怕也说不过去。”说完将茶杯放下,站起朝她欠了个身,谦和道“还是请嬷嬷,给海棠安排个事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