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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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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有经济压力,不得不保有目前唯一收入来源的工作,以及上司下达最后通牒的情况下,千雅纵然感到力有未逮,也要竭力为被赋予的重责大任忙碌奔波。

    一次又一次被拒于“风光堂生活事业公司”的大楼门外,再一次又一次登门拜访,千雅自己也已算不清重复了多少回。

    她照常被挡在一楼的lobby,没有丝毫进展。

    眼看月底越来越近,千雅越来越焦虑不安,每一天醒来,就要面对失去工作的煎熬与恐惧。

    下了班,她徒步走了一大段路,思索著该如何突破目前的困境。

    左思右想、思前想后,她混乱的脑海想得到的唯一办法,还是去求和堂司关系亲密的双胞胎弟弟堂义出面,希望他能帮她美言几句。

    这一周,她前前后后去了他常去的夜店room8,也瞧见到了他,但却一句话也没敢跟他说,便失落离开。

    今晚也是,辗转搭车抵达pub,她却不由得犹豫却步,在门前徘徊。

    如果她逃走了,就连仅存的最后一线希望都没了。况且这么胆怯怕事,是不能成为一名好记者的。

    千雅拼命替自己做心理建设,待储备够了勇气,她推门而入。

    和之前几回一样,她点了一杯最便宜柳橙汁,接著离座四下搜寻堂义的踪影,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他今天没有来。

    她走回座位等待他的到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晚上十点左右,千雅看见了他!然而,与他对上眼的瞬间,竟慌张地低下头,闪避他的目光。

    要接近他谈何容易

    扁是站在他身边,她的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再者,之前在医院楼梯间,她还当着他面痛哭流涕,甚至把他当成出气筒,吼出心里的不满。

    事后想起来,她都羞愧得无地自容。

    千雅无意识的嚼著冰块,又陷入挣扎。

    十一点一到,千雅决定撤退,反正在这也只是浪费时间。

    她拎起包包,尚未站起身,右肩忽地一沉,多出一股压力,定睛一看,搭在肩上的是一只黝黑的大掌。

    “小姐,一个人啊?”

    男人浓浓的难闻酒气灌进鼻腔,千雅的五官不禁皱成一团。

    “不要急著走嘛!再陪我喝几杯。”酒醉的男人搂著她纤荏的肩头,将他带进怀里。

    千雅受到惊吓,发出惊呼,使劲全身力气试图挣脱男人的触碰。

    店里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这突发状况,却没人上前平息事端,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她激烈的反应,反倒惹得醉汉兴致勃勃,对方轻而易举制伏住她娇小的身躯,将手里的酒往她嘴里倒。

    “呜”千雅紧闭双唇,内心惊惶至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酒液自她唇角滑落,沾湿了她的颈项及衣领,狼狈与抗拒的模样,对醉汉不啻是最佳的致命吸引。

    眼见即将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pub里几名男服务生合力把醉汉荚篇。

    一自魔爪中解脱,千雅连掉落的包包都无暇顾及,转身便逃离现场。

    堂义一连几天都注意到她,显然是刻意来找他的,他等著,可是,她只是一直偷看他,什么行动都没有。

    今晚也不例外。

    她总是等到他来,坐不到半小时却要走了。

    目睹她遭受酒醉男人的騒扰,软弱无力、不懂大声斥喝对方,难怪对方会得寸进尺。

    对他可以大小声的吼,需要她发飙的紧急状况,却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红著眼,一脸倔强。

    堂义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她冲出夜店后,他起身拣起她遗落的黑色大提袋,往门外而去。

    “阿义,你要去哪?”被他扔下的女伴,十分愕然。“干嘛理那种平凡的女人嘛”女人犯嘀咕,不能理解。

    ***

    千雅仓皇的在红砖道上疾跑,直到双脚发软,再也使不上力,靠著墙,瘫坐在砖道,用力胡乱地抹著残留的液体。

    她喘着气,沉溺在惶惧的情绪里,觉得世界正在崩塌。

    夜深,路上行人稀少,意外的给了她一点点安全感,她紧紧抱住自己,适图止住浑身的剧烈颤抖。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惊动她敏感的神经。

    她瑟缩著,动也不敢动,内心的恐惧臻至极点。

    堂义居高临下的盯著她,一道无以名状的怜惜闪过心头。

    “宋千雅。”他轻轻呼唤她的名。

    千雅怔了下,惊慌失措的情绪,让她一时分辨不出低沉悦耳的男性嗓音,出自谁的口中。

    堂义俯身伸手想扶起她,一碰到她的手臂,才发现她抖得厉害。

    他收手,不让她再受二度惊吓。

    “宋千雅,抬头看我。”他的语气比刚才更柔缓,降低她的害怕。

    她皱紧眉心,终于怯怯地仰起脸,眨掉眼中的水雾,一张几近完美的男性脸孔落入眼帘。

    怔忡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低喃道:“堂义”奇异地,见到他后,她的恐惧感消失了泰半,但更想哭。

    “还好没吓傻。”他低笑,藉以转移气氛。

    千雅吸了吸鼻子,咬著唇不发一语,他的出现令她诧异,不过,此刻她没心思探究原因。

    “你的。”堂义把大型提袋塞到她怀里。“里面装了什么?全部家当?”他不改本色的调侃。

    千雅紧紧抱住装了采访资料的大包包,像是溺水的人攀住了浮木,稍稍有了一点踏实感。

    只是从他手中接过已使用多年而有些破损的提袋,令她感到窘迫。

    一句谢谢哽在喉头,迟迟说不出口,于是还是沉默。

    “我送你回去。”堂义突然说。

    千雅摇头,拒绝他的好意。

    她可能会是世界上硕果仅存,拒绝他接送的女人

    并非无视他非凡的魅力,单纯自卑的认为自己不配接受罢了。

    他身边的女人全是抢眼的美女,她跟他站在一起,只是个笑点。

    “特地到room8找我?”堂义明知故问,非要她开口不可。

    千雅盯著自己的膝头,若有似无的颔首,不看他,因为怕他看出她的不自在。

    “找我有事?”他故意制造机会,让她表明目的。

    她三缄其口,他这么正经的问,她更难启齿。

    “没见过像你这么别扭的女人。”堂义不太高兴的啐道。“人都站在面前让你问了,还不说?”他提高声调,暗示她错过了就再也不可能有下次。

    他态度如此友善,令千雅受宠若惊,倘若她够聪明、够识时务,就该踩死她那根本不值钱的自尊,紧紧巴著他,恳求他说服堂司,答应她的独家专访,哪怕是摇尾乞怜,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不会装可怜、装可爱、博取同情,这些她都做不来。

    正因为这固执古怪的臭脾气,才会不受欢迎。

    丢弃了所剩无几的尊严,等于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她冷冰冰的态度,让堂义碰了钉子。“莫名其妙!”他完全搞不懂她。

    包奇怪的是,在意起她,进而费神想探究的自己。

    可能基于好奇,他忽然想了解她和自己五花八门生活圈所接触的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

    几次下来,她的种种做法,确实给了他不同以往的经验。

    女人总是费心讨好他,而她倒是很会惹他生气发火。

    总而言之,以前女人没对他做过的,她全都办到了。

    千雅很讶异他没有一走了之。

    他的存在虽然打乱了她的心跳,却也驱散了盘踞心头的强烈恐慌,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那天你去医院看谁?”堂义打破沉默,很难忘记她哭吼著的容颜。

    他以为又会是跟空气谈话。

    “我妈妈。”千雅嗫嚅道,细微的音量挟著浓重的鼻音。

    堂义轻应一声,她愿意讲话居然让他松了一口气。“她怎么了?让你哭得那么伤心。”

    她摇头,没能坦然告知实情。

    “一点都不可爱。”堂义批评。“你男朋友受得了你?”他随口问道。

    “我没有男朋友。”千雅近乎自言自语,含糊不清的澄清。

    她不想让他误会,急于辩解的心态连她都觉得诡异。

    “我想也是。”他嗤笑,理所当然的附和,毫无意外。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笑话吧!她的心竟然闪过一瞬间的奢望,想着他对她是否有点特别

    这世上没有奇迹的,即便有,也不可能降临在她这种平凡丑小鸭身上。

    他说话刻薄,又不全然冷漠无情,在他的陪伴下,之前的不愉快与惊吓冲淡了许多。

    千雅正想对他致谢,他的手机却抢先一步响起。

    接听电话前,堂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拢起,又旋即松开。

    趁他讲电话之际,千雅说了声谢谢,尔后迳自走开,担心赶不上午夜十二点的最后一班捷运。

    堂义和来电者应答了几句就结束交谈,随后迈开长腿追上她,他从身后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继续前进。

    千雅惊疑的望着他,分不清现下加速鼓动的心跳,是走得太急所致,抑或是他正握住她的手之故

    她转开脸,没办法看着他的脸超过三秒钟,他深邃的眼睛像两潭深渊,陷落后将会无法自拔。

    “我送你回去。”堂义牵著她,不由分说的往回走。

    由于他的举动太突然,千雅著实怔愣住,被动的跟著他走了几步,脑袋才恢复运转。“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她手足无措。

    “我想送你。”堂义语气坚定,携她继续前进。

    他很强势,可是力道控制得宜,并未弄疼她的手腕。千雅失神的凝望着他小麦色的大掌,心海翻腾。

    但她心里明白,他是王子,而她永远成为不了公主,这短暂的交集,或许是这一生中幸运的总和。

    苞著他,好像去到哪里她都不怕,这一刻,她觉得他好可靠,而不是报章杂志形容的花心大少。

    大概是她近来太心力交瘁、太脆弱,心才会这么快被他收买。

    包或者,早在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的刹那间,再也难以忘怀

    那份怦然心动,就像迷恋偶像,被出色的外表吸引,并非真的爱。

    只要能静静欣赏便已满足,不会傻得奢盼获得回应。

    ***

    堂义纯熟的驾著车,在了若指掌的台北道路中奔驰。

    渐渐地,副驾驶座上,千雅察觉出不对劲他在绕路!

    她狐疑的瞄了他一眼,马上调回视线。

    “前面红绿灯右转。”她以为他对路况不熟,所以出言指点。

    偏偏,堂义却往左驶去。

    千雅指著后方,纠正道:“那边才是右边”难道,他左右边分不清楚?她暗忖,为得知他的一个小小缺点兀自窃喜。

    “我知道。”堂义淡淡应了声,说明他是故意的。“台北的路,我闭著眼睛也能开。”他自夸。

    “骗人”千雅小声咕哝。

    听见她的话,他挑眉,觑了她一眼。“不信?”

    千雅没有接腔,噘著嘴、一脸不以为然,用表情回答他。

    “试试看?”他竟然如是说。

    千雅下意识的看向他,心口一窒。“你你在干什么?这样很危险!”他居然真的闭上眼睛,好疯狂!

    堂义稍稍减缓车速,仍未睁眼。“我讨厌有人质疑我的能力。”他似是而非的说。

    “我相信!”千雅慌张不已,一颗心被他脱序的举动吓得七上八下。“你不要这样”

    她很紧张、很害怕,可不单单担心自己的生命,更不想他有任何闪失。

    “堂义!”她的叫唤声中饱含惶恐。“你别乱开玩笑。”

    眼见再差几十公尺就要撞上分隔岛,千雅的心脏要停止跃动前,堂义突然张开眼,身手俐落的调整方向,避免了一场灾祸。

    千雅的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的瞪住他,忽地眼里起了水雾。

    他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但眼神为何透著一股忧伤?她不解,心口微微拧疼。

    “你不要这样”她皱眉低语。

    他的人生那么美好,万一发生意外,岂不辜负老天爷的偏爱。

    “你很怕?”堂义取笑她。

    “你不怕吗?”她不高兴的反问,不认同他不爱惜生命的危险作法。

    “如果我说不怕,你信吗?”他又把问题丢给她。

    以他刚刚不要明的行为看来,似乎真的不怕。

    千雅默不作声,怕自己若说错话,他不晓得又要做出什么失序的事来,干脆转移话题。“你这样开,会越开越远。”真是名符其实的“背道而驰”

    “我就想绕远路,不行吗?”堂义悠哉的说道。“急著回家?还是不想跟我相处?”语毕,他又绕得更远。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只为延后去见未来将成为他妻子的光亚科技二千金孙琦,所以他才更执意送她回家,并且一再选择较远的路程。

    他当然可以爽约,对孙琦不闻不问,然而,既是爷爷钦点的结婚对象,他还是会尽可能地“好好”善待。

    他允诺过爷爷,答应绝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她不懂他的思考逻辑。“我还得回家做稿子。”至于跟他相处她当然想,甚至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停。

    “这么拼命做什么?”堂义不以为然。下了班还替公司做牛做马,何苦来哉。

    “当然是为了赚钱”千雅嘟嘟囔囔。

    他这种名门少爷,一辈子也不可能了解“为五斗米折腰”是什么滋味。

    无趣的话题就此打住,双方都没再出声。

    堂义抄了近路,尽快将她送回家。

    “前面路口停就行了。”千雅制止他把名贵的车子开进小巷里。

    一来深怕暗巷里,他的车子刮伤,另一方面,也不想让他知道,她住在一栋二十几年历史的陈旧公寓里。

    就算以后不会再见面,她也希望有所保留,不要把所有不好的一面统统呈现在他面前。

    堂义依言在路口停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千雅解开安全带,终于能由衷的表达谢意。

    他隔著车窗目送她走进昏暗的小巷,直至那抹娇小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驶往下个目的地。

    回到家,千雅开了盏小灯,坐在客厅,怔然的发起呆,回想今晚发生的种种,如同一场梦,仿佛走进了电影情节。

    此刻,她的身心都轻微的颤抖著,那是欢愉的悸动。

    然而,既然是梦,就会苏醒,她能做的就是留下一点纪念。

    千雅从黑色大提袋里翻出纸笔,飞快的写下日记。

    堂义给了她丑小鸭变逃陟的短暂童话,至少,她做了一夜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