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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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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阳光照耀著小屋和泉边帐篷顶上,寒冷的山风吹拂著,郁郁葱葱的山林散发著青草和山花的芳香。冬雪坐在草屋门槛上,看着坐在泉边沉思的男人。

    自从那天坠马被他带来这里后,已经过了好多天。

    清醒过来后,她只看到四面起伏无边的山峦,以及这间幽静寂寞的草屋和屋外一大一小的两顶帐篷,她不知道其他人到哪里去了,除了脸色阴沉的葛荣和照顾她的松子、强子,她还看到珈珞也在这,据她自己说,是王上觉得有个女人在,对她会比较好,才叫她跟来的。

    她宁愿不要她陪,这个女人对她充满了恨,她不想见到她。可是为了不激怒葛荣,她愿意服从他的任何安排。

    可是让她难过的是,他一直都不理她,既不跟她说话,也不问她的伤势,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住在大帐篷里,而她独自住在草屋内。几天前,当她完全清醒,伤口也不怎么疼时,她曾去大帐篷找他,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可是他不理她,仿彿她是空气一般。

    她相信他有足够的理由讨厌她、不理睬她。

    连她自己都讨厌自己。是她害得他和他的部下身陷危机之中,还差点被杀;他好心给她的衣物在坠马时弄破了;她笨拙的骑术让他最珍贵的战马受了伤;还有,她美丽的容貌毁了,她相信,这才是令他远避她的最主要原因!

    去找他而被他忽视的那天,她曾在泉边看过自己的倒影,震惊地发现自己变得那么陌生和丑陋。那水中的倒影真的是她吗?那扭曲的面容真的是她吗?

    她害怕地离开了泉水,并原谅了他的冷漠,那样的一张脸,谁有兴趣看?

    没有了美丽的容颜,她觉得不可惜,那样当哥哥再见到她时,就不会再纠缠她,也不会在夜里潜到她房内吓她了。

    只是,没有美丽的容颜,她也失去了他,那个已经刻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

    想到他再也不碰她,不让她睡在他的床上,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她的心里就很难受。可是,她又怎能怪他呢?他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她,也一直明白地告诉她,她只不过是他用来报复尔朱天宝的工具。

    宾烫的泪水流出,她赶紧用手去擦。却碰到了脸上凸凹不平的伤,虽然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可是想起几天前水中的倒影,她不禁厌恶地收回手。

    红肿的腮,歪斜的鼻,满是伤疤的面颊,让她再也没勇气去面对心爱的男人。

    放下手,却又看到手心同样丑陋的伤。

    唉,我真是一个丑八怪,难怪他那么讨厌我!

    泉水边传来珈珞的笑声,那个如今显得十分快活的女人走到葛荣身边,将手中某个东西递给他看,两人靠得很紧。

    这情景让她心里一痛,想起这几个晚上,她看到珈珞到他的帐篷去,虽然他的帐篷内住著两个侍卫,他们做不了什么,可是看到她与他亲近,尤其听到帐篷里传出说笑声时,她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苦肉计?”回忆起在她昏迷前听到的他的咒骂,她苦涩地想,难道他真蠢得以为她是那样的人吗?

    起身进屋,她关上门,阻隔了外面的阳光和笑声,只留下满室寂寞和幽暗。

    她本来就是个安静孤独的人,只是在享受过温情和关怀后,她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孤独寂寞,随著伤口的愈合和疼痛感的减轻,独自在只有一个火炉、一张床的茅草屋里,她越来越食不甘味,卧不知眠。

    日子一天天的过著,除了每日来此替她的伤敷葯、换葯的老妇人,她能接触的只是给她一日三餐的强子和松子,就连珈珞都不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这天早晨,她习惯性地坐在门槛上用眼睛寻找泉水边的身影,却没看到他。

    “强子,松子,你们王上呢?”熬到吃午饭时,她问守护她的士兵。

    两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我很丑,你们不愿看我。”她消沉地说:“那说说话可以吗?”

    强子看着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极不自在地说:“不是,姑娘还是很漂亮,可是,王上不许”

    王上不许?!

    她木然地看着他,脸上已经开始平复的伤疤变得青白发亮。

    “姑娘不要担心,你的伤好了以后,会像以前一样美。”松子也安慰她。

    可是她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她的心被“王上不许”那四个字撕裂了。

    他不理睬她,也不许其他人理睬她,这等冷酷,更甚于她妖魔似的哥哥!

    她的心抽痛,眼眶发烫,可是她绝对不哭,因为这里面没有欺骗和背叛。从一开始他就说过她活该,他绑架她就是为了毁灭她,替他的妻儿报仇,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再告诉她,不要喜欢他,不要爱他,因为他不要她的感情。

    是她自己没能管好自己的心,是她自己将心捧到他手中让他撕裂,如今,心碎了,她怨不得人!

    从这天起,她不再走出房门,不再寻找泉水边的身影,也不再开口。

    可是,强子和松子反而时常跟她说话了,只不过她极少回答。

    从他们口中,她知道葛荣离开这里去打仗,把她留在这里是要她养好伤。

    起码,他没有急于将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的她送回酋帅府去报复她的哥哥。看来,他还没有那么绝情!

    心里有丝安慰,想到可怕的战场,她依然为他担心,但她克制著不去多想。在他如此冷酷地对待她后,她为什么要在乎他?

    从老郎中处,她讨来针线,将自己破烂的衣物好好地缝补整齐,又将散乱的头发梳理好,由于手上的伤,她已经好久没有梳头,现在伤口在复原,她不想再蓬头垢面。就算是丑八怪,也有权利打扮漂亮得体,不是吗?

    一个午后,她坐在茅屋内,注视著地上。那里有一群忙碌的蚂蚁,正在辛苦地搬运她吃饭时落在地上的残渣。它们是那么纤细弱小,却因为有彼此相依而显得十分壮大。看着它们一个挨著一个,紧密地站在一起,同心协力将食物一点点地送往它们的“家”她的眼睛潮湿了。如果她能选择,她愿意成为它们其中的一员。

    相互需要,彼此相连,那该是多么引人向往的生活!

    “你过来吧!”

    一声熟悉得让她心痛的声音将她吓得跳起,盈满眼眶的泪水来不及掩饰地滚落她伤痕斑斑的小脸。

    看着站在窄小的门口显得更加高大的葛荣,她的胃部上下翻腾,突然感觉极度虚弱,已经半个多月没跟他碰面,没听到他的声音,今天骤然而至的一切让她恍若做梦。他的一切似乎都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眼神还是那样遥远,面色依然那么寒冷,曾经带给她火热感情的唇边,再也找不到她熟悉的温柔。

    梆荣痹篇她那双足以让他忘掉一切的眼睛,克制著看到她时心头涌起的那股想要爱她、怜她的感情,冷冷地重复道:“你出来。”

    然后他一转身先离开了。

    冬雪站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欣喜地想:他来找我了,还开口跟我说话了!

    带著满心的希望,她匆匆走出房门,看到他和珈珞并排站在门前,强子、松子在泉水边,将收好的帐篷绑在马鞍上。

    看到她出来,他俩也抬起头来看着她,但并没有走过来。

    “带她上马。”葛荣冷冷地对身边的珈珞说。

    珈珞马上冲著呆立在草屋前的她喊道:“过来上马吧,我们俩共骑。”

    “我们去哪里?”看到她,冬雪感到惊惧。

    “去哪里?当然是下山,你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躲在这里吗?”珈珞拉著马走过来,很不耐烦地说。

    “我可以自己骑马吗?”冬雪看着葛荣问,却因他以比对待陌生人还冷漠的态度对待她而心碎不已。

    “不可以!”葛荣说著,仿彿无法忍受她似的大步离开了她们,头都不回地命令道:“动作快点!”

    等葛荣走开,确信没有人能听见时,珈珞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快上马!要不是因为王上,我才不会靠近你半步呢!再敢挑三拣四,我就给你好看!”

    她的言辞阴毒无比,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似灿烂鲜花。

    “不,我不跟你共骑!”冬雪坚决地说,绝不愿与这样恶毒的女人共骑。

    珈珞假装整理马鞍,痹篇其他男人的目光,狠狠瞪她一眼,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丑八怪!如今连做人质的资格都没了,还想勾引谁?”

    冬雪仿彿无法呼吸似的猛地抽了口冷气。“你、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报复完成!”珈珞眯起眼睛,看看泉水边忙著给饮水的马上鞍的男人,挖苦道:“回去勾引你的哥哥吧!希望他会很高兴看到你!”

    “坏女人!”冬雪面色苍白,脚步飘忽,她抓住身后的门支撑著身子。“你撒谎,我不会回去,永远不!”

    珈珞以看到她的痛苦为乐事,当发现那些伤疤并没有让她的美丽失色时,她恨得心痛,于是更加冷酷地给她一击。“由不得你,因为是王上要你滚蛋!看到你,让他感到恶心!”

    骤然之间,太阳失去了光明,天空失去了颜色,山水失去了声音,冬雪的希望在这一瞬间破灭。

    “珈珞?!”葛荣牵著马大声催她们。

    “这就好。”珈珞只好先上马,将马引到冬雪面前低声命令道:“上来!”

    可是冬雪没有反应。

    珈珞生气地弯下腰,抓著她的腰带将毫无反抗的她提上马背。

    冬雪的身子软软地挂在马鞍上,弯成一种痛苦的弧形。

    “没用的女人,坐起来!”珈珞恼羞成怒地用指头往她身上猛掐,可是她只是瑟缩了一下,并没有反抗。

    “起来!”珈珞气极了,抓起她的长发乱扯。

    “珈珞,你干什么?!”葛荣走来,粗大的嗓门告诉她,他生气了。

    珈珞赶紧收手。“她不肯坐起来,我们就这样走吧!”

    说著她一扯缰绳就要起步,但马的辔头被葛荣拉住。

    “扶起她!”他冰冷犀利的双眸让珈珞不敢违抗,极不情愿地将她拉起来,强行分开她的双腿,迫使她坐起来。

    冬雪的身躯不稳地摇晃,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那些初愈的伤疤发出惊人的粉红色光芒。

    而她无神的眼睛与葛荣深邃的眼睛相对时忽然一亮。

    “你”她抓住缰绳,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因疤痕的拉扯,形成一个令人难受的扭曲的苦笑。

    梆荣克制著自己在看到那个笑容时心中的痛,放开马,转开了眼。

    她眼中含著泪,声音却出奇平静地说:“你做到了我的心,我的身子,我的容貌都毁了,谢谢你让我得到解脱!”

    很久没再出现的罪恶感强烈地袭上葛荣的心头,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也为了证明自己能离开她,他同样冷然一笑。

    “怎么?你现在是在为这个感到伤心和吃惊吗?”他不疾不徐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初绑架你是为了什么吗?别说我欺骗了你,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真实的一切,无论今天你的感觉怎样,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锐利的目光直射她的心底,他无情的宣告令她心碎。此刻,她好后悔曾经对他承认自己爱上了他。

    “是的,我的选择。”她讽刺道:“从在‘雪祈坊’帮你脱险的那一刻起,我就选择了错误的路,我认命,也希望你永远带著报复成功的快乐活下去!”

    说完,不等身后的珈珞发出指令,她抓起缰绳一抖,双脚猛踢马腹,马马上大步扬蹄地奔向前方。

    珈珞想抢回对马的控制权,但很快就发现,在控制马的方面,她远不是冬雪的对手,如果她不想被甩到马下,就不得不抓住冬雪的腰。

    “站住!”葛荣在她们身后喊。“珈珞,拉住马!”

    可是此刻的珈珞自顾不暇,如何能执行他的命令?

    这是一个树木茂密的山谷,四周都是起伏的山峦,没有人家,没有车道。满山遍野的灌木花草将也许曾经有过的、被人马践踏出来的小路完全覆盖,冬雪迷失在这一片片、一重重的绿色大山里。

    她什么都不想地催促著马,只想逃离将她的心撕成碎片的男人,逃离一场噩梦,根本没有考虑要去哪里。

    “你想找死吗?快停下来!停下!”

    珈珞被狂奔的马吓得冷汗绵绵,尤其冬雪坠马时的惨样和脸上遗留下的可怕疤痕不停地在她眼前出现,让她恐惧得只能闭眼尖叫,却不敢放开紧扣在冬雪肩上的双手。

    她的手指抓痛了冬雪,可是却不能阻止马速。

    冲下一个又一个山坡,进入山林中一片半圆形的空地时,一阵“踏踏”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想到来者是谁,冬雪更加用力地催马,而珈珞也叫得更凶了。

    “你想死的话,就自己去死吧,干嘛要拖著我呢?”她的声音里竟然带著让冬雪惊讶的哭腔,这让冬雪有丝诧异。

    “冬雪,停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吼叫声,虽然在纷杂的马蹄和山风中,那声音不是很响亮,但却像给了冬雪一记重拳。

    “哥哥?!”她身子猛地一颤,自幼形成的习惯让她温顺地收缰,勒住奔马。

    在尔朱天宝又一声大吼中,她终于将马停在空地边缘。

    胯下的马汗水淋漓,焦躁地在原地踢著四蹄,粗重地喷著鼻息。她身后的珈珞在马停下的当时,便身子一歪,滑落马下,颓然跌坐在草地上,但她狠毒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冬雪。此刻如果她还有力气,她定要将这个该死的女人打个半死!

    冬雪没有理睬她,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后紧追不舍的男人身上。

    “冬雪!”尔朱天宝的坐骑尚未站稳,人已经翻身下马,来到冬雪的马旁,双手一举,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老天,我该知道会这样!”

    癌身注视著冬雪娇颜上的伤,尔朱天宝英俊的脸上顿显杀气。他将冬雪搂进怀里,亲亲她的头顶,说:“不管怎么样,你回来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去做,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宝贝后还能活著!”

    冬雪疲惫地靠在他胸前,无力挣脱他有力的双手。

    当看到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忽然出现时,珈珞呆了。

    罢才在马上听到有人喊“冬雪”时,因为她正陷于惊骇中,并未分辨出那不是葛荣的声音,此刻忽然看到这个俊美的妖魔,两年前在怀朔发生的往事伴著恐惧、担忧和仇恨袭上心头,她四肢发凉地坐在地上,往四衷拼看,发现到处都是身穿黄色朝廷兵服的尔朱军士兵,想要逃生根本不可能。

    于是她紧张地站起来,在求生的欲望下向她的仇人哀求。“尔朱天宝,是我把你妹妹送来的,请你放我走吧!”

    可是,她没有得到回答,脸上却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尔朱天宝的动作快如鬼魅,尤其他的双眼,射出嗜血的红光。珈珞在那可怕的红光中颤栗,手捂著脸再次跌倒在地,但尔朱天宝一把提起她,手一扬,一串清脆的耳光劈头盖脸落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马上红肿不堪,口鼻流血。

    “臭婊子!耙害冬雪坠马,毁她的容貌,我今天也要你有同样的遭遇!”他狂怒地骂著,将她重重摔在地上,从身上抽出锐利的刀。

    看到他凶狠的样子,珈珞睁大了肿胀的眼睛,跪在地上叫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马的”

    “贱人!”尔朱天宝将手中的刀抛到另外一只手上,掐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面对著他,冷笑道:“敢在我面前说假话?有点胆子,我提醒你,那时我就在你们身后,你对我的冬雪做的那些事,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怕伤了冬雪,你和你那不中用的齐王早就喂了我的弓箭,你还敢再否认吗?”

    他的声音柔柔的,却让人听得心惊胆颤;他的笑容美得眩目,却让人看得全身发凉。珈珞没来由地打起哆嗦,她的狡诈,她的阴险,她的冷酷,到了尔朱天宝面前全都玩不转了。

    他们本是同一路的货色,只不过后者的狡诈、阴险和冷酷都远在她之上,所以,与尔朱天宝在一起,她相形失色,再也没了折磨冬雪时的勇气。

    “不,我不敢。”她努力张开越来越小的眼睛。“我只是用小石头打马,没有打她,是她骑术不精噢,不是,是因为马失蹄”看到妖魔血红的眼睛,她赶紧改口,不敢对冬雪有任何贬低。并讨好道:“我也是为了帮你找回她”

    “哈哈哈!”尔朱天宝忽然仰天大笑,不带丝毫笑意的笑声响遍整个山林。

    笑声一歇,他甩动著刀看着珈珞,后者在他的目光中如同霜冻的秋菊,萎靡不振地耷拉著头。“好个嘴尖牙利的贱人,地狱正合适你,跟阎王说去吧!可是,我要不在你脸上划两刀,只怕阴间鬼司找错了人”

    “哥哥!”

    就在珈珞从他冷酷的眼里看出自己在劫难逃时,冬雪出声了。

    “什么?”他转身看着走向他的冬雪,用手背抚摩著她脸上的疤痕。“宝贝,哥哥知道你很痛,等哥哥划了这贱人,你所有的痛就会消失。”

    “不要!”冬雪像以前一样,侧脸躲开了他的手。“你已经教训了她,不要再用刀,放了她吧!”

    “放了她?”尔朱天宝充血的眼睛扫过珈珞,落到她脸上。“不,我不会放走胆敢伤害你的人!”

    看到那把明晃晃的刀在他指间跳动,珈珞如同困兽般跳起,尖锐叫道:“看在我为你生过一个孩子的分上,你不能放过我吗?”

    冬雪闻声大惊,尔朱天宝则转身用恶狼似的目光逼视著她。“什么?”

    他的目光让珈珞胆寒,可是为了求生,她壮著胆子回答:“两年前,你在怀朔凌辱了我,让我生下了你的杂种!”

    冬雪冻住,尔朱天宝僵住,眼里不断聚集起风暴。“孩子呢?”

    “我送给别人”珈珞自以为是地报复他。

    “珈珞!”看到尔朱天宝瞬间变色的脸,冬雪厉声阻止她。可是尔朱天宝已经冷然扼住了珈珞的脖子。

    “真是我的孩子吗?”他低沉地问。

    “不是,哥哥,那不是你的孩子。”冬雪介入他们之间,拉开尔朱天宝的手。

    珈珞猛烈地咳嗽,本来已经红肿的脸泛出紫色,更加难看。

    “你怎么知道?”尔朱天宝转而问冬雪,深陷的黑眼睛闪烁著幽幽寒光。

    “因为我见过她。”看着哥哥的眼睛,冬雪眼前出现一双嵌在脏污小脸上、极其相似的眼睛,但她永远不会说。因为她清楚一旦哥哥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如今却下落不明时,珈珞必死无疑。

    她虽可恨,但冬雪并不想看到她死。

    冬雪肯定的语气让尔朱天宝紧绷的脸稍微松缓,她马上求情道:“让她走。”

    “让她走?”尔朱天宝重复著她的请求,双手交叉在身后,围著她踱步,眼睛在她的脸上、身上探索,幽幽地说:“小冬雪,你永远都这么善良,连想要你命的敌人都不愿伤害,可是,你却一再伤哥哥的心,为什么?”

    他突然改变的语气并没有让冬雪迷惑,她平静地说:“因为你是我哥哥!”

    “哥哥?!”他冷笑,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开。“这个我们回家后再说,现在,哥哥顺著你的心,放了这个贱人,下次,你得顺哥哥的心,做个好女人!”

    说完,他手中的刀往珈珞一挥。珈珞和冬雪都大吃一惊,但白光闪过,并未见血肉横飞,只有珈珞胸前的衣襟被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其深足以擦到她的肌肤,却又没有伤及皮肉,足见尔朱天宝的刀上功夫非同小可。

    珈珞惊叫著跳上她的马,掉头而去。

    有士兵堵住她,尔朱天宝大喝一声。“让她滚!”

    士兵闪开,她如丧家之犬般窜进了树林中。

    尔朱天宝转身,对身边的人喊。“传老方!”

    很快,一辆马车从山林中驶来,尔朱天宝从自己的马鞍上取出一件斗篷,包裹在冬雪身上,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将她抱起放进车内。

    疲惫、伤心和失望,加上刚才为珈珞求情,早已让冬雪精疲力竭,她沉默地接受著他的照顾。

    当他安置好她,重新上马,命令部下启程返回晋阳后,她无精打采地坐著,连打开窗帘的意愿都没有。

    饼于消沉的她没有发现,她过于狂妄的哥哥也没发现,在距离他们不过数丈的林子里,葛荣正蹲伏在一棵大树上,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再次承受了良心的鞭笞,尝到了痛的滋味。

    当冬雪不顾身后狂叫的珈珞,骑著珈珞的马疯狂地奔走后,他迅速跑到泉边,跳上自己的马,双膝一夹,催促坐骑追去,强子和松子马上上马尾随在他身后。

    可是才追过一道山岗,他们就发现了尔朱天宝的军队。

    看着山谷中装备完善、旌旗威武的骑兵,葛荣想起这是他自己与尔朱天宝的约定。昨天,他正是以这个约定,从尔朱天宝手中换回了五名被俘的将领。

    “王上,那是尔朱军!”强子凑近,轻声对他说。

    “没错,是他们。”葛荣眉峰深聚地说:“不过,我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来吧,我们赶在前头去截住她!”

    他掉转马头,往山坡另一端跑去。

    不久,他看到驮著两个女人的骏马在山林中狂奔,他隔著一条山涧紧追不放。当看出她们正往林中空地跑时,他快速穿过山涧,抢先到达林地,希望在她们的马进入树林时,拦截她们的坐骑。

    可是就在他驱马冲下山坡,占据了有利地形,只等冬雪进入树林时,尔朱天宝追来了,而冬雪居然在距离他不过数尺的空地边缘站住。

    眼睁睁地看着尔朱天宝的军队将她团团围住,是对他耐性的一大考验。

    他无法忍受看到尔朱天宝的手放在她身上,无法忍受他对她说话时,极具占有性的语气,他很想冲过去夺回属于他的女人,可是他不能。

    那样冲下去,无疑是自杀,不但白白送命,也不能解救他的女人。

    于是他安静的下马,爬上一棵大树,透过茂密的树叶,注视著不远处的人群。

    山谷很静,所有的战马都套了马嚼子,士兵们训练有素,四下除了“噗噗”的马鼻声,没有马的嘶鸣和人的吵杂,因此他能听到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心跳。

    当从珈珞和尔朱天宝的对质中得知真相时,极度的悔恨几乎令他掉下树来。

    这么多天来,他竟然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理由折磨著她,也折磨著自己!

    那天,当她发现山坡上有伏兵,催促他离开,甚至要他留下她自己逃走,又一再出状况,最后居然坠马受伤,让他对她原本就薄弱的信任动摇了,他怀疑她想藉机逃离他,回到她哥哥身边。

    而珈珞的一再挑唆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于是他愤怒,痛恨她的背叛。

    仇恨撕扯著他的心,他迫切地想教她试凄。

    因此哪怕她当时多处受伤,昏迷不醒,而他正面临巨大危机,但他仍带走她,发誓绝不把她留给她哥哥。

    他一点都不想同情她,看着她满脸血污,他提醒自己只需要恨,因为那是她自找的,是她故意往地上栽造成的,与他无关。

    可是他的心却很痛,他没法漠视她的每一声痛苦呻吟。

    责令独孤如愿和宇文泰等率军引开穷追不舍的尔朱军后,他带著她来到这个他最隐密的据点,让她休息和治疗,也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置她。

    她的伤在慢慢复原,可是他的思想依然混乱,以他愤怒的心情,他非常乐意马上找人将她送回尔朱天宝处,因为他的报复已经结束,正像珈珞说的,她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不仅失去了贞洁,失去了心,还因这场她蓄意导致的“灾难”失去了美貌。可是他依然迟疑,直到昨天齐军在与尔朱军的交战中再次失利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报复进行到底。

    可是现在,他的心被悔恨所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