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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后面那话,穿着橘红小袄、酱紫长裙的班夫人立时愣在原地。班母方才这段话暗指了什么,她心里十分清楚,所以她有些拘泥不安,神情沮丧,更觉得自己仿佛犯下很大的罪过。顿时间,她认为自己站也不对、坐也不对,露出一副窘态。
班母话赶话说到那里,也没考虑儿媳的感受,此刻见班夫人骤然没了热情,虽然心中明白,但也不愿降低身份,于是只当视而不见。转头,她看了几眼炕上坐着的孩子们,想着外面雪天白地,孩子们怯寒,也不能尽情玩耍,跟着长长叹了两口气。
少时,班夫人抽回望向地砖的哀愁目光,调整过思绪,她顺手接过一碗酱菜、一碗酱豆腐摆到炕桌上,又径自从张妈妈那里端过一碗羊肉汤。然后,她默默地坐下来,从鼻下呼出一口气,道:“娘无端担心这些做什么?总之,无论是谁得罪了小姑,小姑终不会怨到娘头上;况且,小姑精明能干,极晓事理,她定会感念娘的鞠养之恩!娘只须知道此节,还有什么值得烦忧的呢?”
班母刚捧过一碗熬得很糨的红豆粥,听儿媳妇说这话,随之道:“淑儿素来孝顺长辈,通晓世情,娘反倒不是担心这个。娘是担心,她走的时候心里窝着一团气,万一回长安后与姑爷有个龃龉,而楼烦和长安之间又隔着千山万水,咱们也不能在她身边帮衬着,唉!”
“娘,你这担心不是多余吗?小姑与姑爷感情深厚,怎会忽然不和呢?”班夫人忽然有些难过,她原以为绕过了娣姒之争,可以安稳度日,却不想依旧栽在了姑嫂关系上。她深知在班母心里,班淑处在九天,而自己处在九地,所以她尽力安慰;可一想起当初,班淑事事针对自己,自己处处容忍,她不免又有些生气,“不过那也说不准,小姑脾气倔强,又爱争强好胜,万一她与姑爷起了口角,两人斗起气来,那”
“罢了,罢了!姑娘嫁到姑爷家,自有亲家婆、亲家公去调理,老身没事瞎操这闲心作甚?”
额头爬满皱纹的班母露出几缕担忧,落下杂着心疼与操心的目光。突然,她发现日日晃在眼前的几个孩子缺了一个。她急忙看向班夫人,却被儿媳头上那一支玓瓅宝钗闪了眼。于是她停了一会儿,才张口问道:“怎么今早,只有他们弟兄几个就伴过来?素心那孩子去了哪里呢?”
“老爷今日要去府台安排递解犯人的事情,我一早随侍身旁,又是侍奉衣装,又是安排饭食,如此忙来忙去的,倒也没顾得喊她一道过来给阿婆请安。目下天短气寒,儿媳猜想,素心八成是贪懒睡过了!等会儿,我让张妈妈去跨院儿瞧一瞧便是!”
“近来天冷,别说小孩子贪懒,便是上了年纪的人,又有几个愿意起来呢?”
班母睇了一眼从窗户漏缝里扑进房中的雪絮,忽然又感慨道:“也不知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老身这一双腿时不时会痉挛,尤其是在每日午后,常常疼得老身,连走路也不大轻便!”
“儿媳未出阁前,倒听府里的老人说过,椐树枝节粗大,最适合做拐杖之类。正巧,咱们府宅后面栽着几棵椐树,反正留着也是留着。眼下天寒路滑,阿婆外出走动甚不方便,要能拄个拐杖也安全些,不如,儿媳让下人赶着做一根出来吧?”
“也好,等回头赶出来了,打发人送过来给老身看一看!”班母刚一说完,就手夹起一块煮烂的肉,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祖母!祖母!”
女孩清脆的呼唤声犹在耳畔,班夫人已经欢喜地转过身来。她眼见戴着两朵绒花儿的班恬乐乎乎走进来,嘴角先聚着的几丝笑意慢慢弥散至整张秀丽的面孔,“你个小懒虫,娘与阿婆正说及你呢!快些过来,让娘帮你扑打、扑打身上的雪!”
“看素心周身落着雪,估计外面那雪下得正欢呢!”
“如今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唉,现在的府台也忒不近人情,多热闹喜庆的日子哪,也不放老爷回来与咱们团聚、团聚!”班母望着儿媳面带疼惜地给班恬扑打身上的落雪,忽然老牛舐犊,想起了在外奔忙的儿子。
班夫人听了,一边继续打雪,一面朝向班母,轻言细语道:“老爷久历戎行,对戎机甚为通晓,可于府台事务上并不谙熟,因此,老爷为了赶超旁人,时常要多付出一倍的努力!而况先前,老爷一直居于人下,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咱们也该多理解些,等以后日将月就,老爷做出一番功绩来,还愁没有团圆之时吗?”
班恬乘着母亲和祖母说话的空当,巧妙地躲过了班夫人密集拍雪的手掌,然后欢欢喜喜的站到一边,同三位哥哥目光交汇了一会儿后,许是有些不大放心,又自己朝身上扇打了几下。
掂掇身上的落雪差不多被拍尽,班恬立马住了手,又扭转过身来,对着班母欠身道歉,“祖母,素心起得晚、来得迟,再给您行礼问安,您千万得原谅素心这一回!”
斜签着身子而坐的班母睊睊看向孙女,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哎呦,好个傻姑娘,祖母还能因这点小节怪罪于你?”班母爽快的说着,又摆手招呼班恬凑到自己身边。比及班恬真的应声靠近,她探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撩起孙女额前的碎发。
仔仔细细地览了几眼女孩的轮廓后,她忽然握住班恬那双冻得发红的小手。许是触到了透骨的凉意,她有些心疼道:“呀,手真凉!林儿,快去打盆热水让素心泡一泡;姑娘家,可不能把手冻得稀烂,将来若留下疮痕,可不是白玉微瑕吗?”
旁边的班夫人早有此意,忙给华儿递过去一个眼色,华儿立即会意,赶忙领过班恬,随班夫人去里间收拾。当时,班母悠悠的坐在原位,眼看着儿媳与孙女双双离开;许是觉得嘴巴落了闲,她又提起几分精神,冲着斜对面的大孙子,问道:“伯儿也快十八了吧?”
容貌俊俏、身材魁梧的班伯闻得祖母垂问,先是屏息谛听,然后徐徐起身,弓腰作揖,答道:“回祖母,等今年开了春、到五月,孙儿满打满算,正好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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