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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杯浊酒话平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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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秋阳杲杲,天清气爽,府里十步可见的杨树上有成双作对的小鸟叽叽啾啾叫着。时节已入季秋,气候较前两个月冷了不少,可日光煞是喜人,既不耀眼也不清寒,只是默默将它那既和煦又温暖的光洒在院里,一片又一片移动着覆了整片菊圃。

    经过一夜奔走与忙碌,所有参与接生、候产的下人皆有些疲惫,不似往常那般勤勉。

    待到红日二竿,府外已车水马龙,司门的两个小厮才开门迎客;与此同时,内院几个样貌俊俏的婢女也端着水盆、捧着方巾、抱着唾壶、握着盐盒,紧挨着进入外房伺候。

    昨夜平常而不平常,弄瓦之喜1依旧盘旋在班况心头、不肯散去;也确实,老来得女、儿女双全,实在能使挨近四十边的人高兴得合不拢嘴。未几,班况很麻溜儿的盥洗完毕。今日,他随便选了一身青黑便衣披在身上,随后慢悠悠的出了院,耍了一套拳法。

    时已日上三竿,他朝空中望了一眼后,又迅急的进入内房,多看了两眼襁褓婴孩,顺便与班夫人说了些亲昵话。

    尽管班夫人产后气虚,身体欠佳,但她极其不愿因为自己耽误丈夫去办公事。因此,两人面对面时,班夫人三句里倒有两句劝班况公事要紧。

    班况原打算赋闲两日,陪伴妻女,可班夫人强力镌说,他到底也拗不过,只得老老实实换了官服,赶往府衙办公。谁料,班况换完装束,甫一出门,即遇见早在房外等候的管家陈吉。

    那刻,院中正有两个花匠忙着莳弄花草,修剪木枝。

    矮墩墩儿的陈吉听见脚步的声音,一壁迅疾的从花匠那方收回目光,一壁打算瞅清楚出来之人。一双贼兮兮的眼睛逡巡着向上,霎时,他脚慌手乱,急得立马擎拳合掌,又恭声问候道:“老爷!”

    飞快地瞄了行为古怪的陈吉一眼后,班况眼中冒出一些不解,因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吉踌躇了一下,干脆道:“昨夜遇着夫人生产,照老夫人的吩咐,外院当值守夜的小厮,不可随意放外人进府。但陈亮那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偏偏胆大,不光拂逆了老夫人的命令,还硬生生把一个大活人,弄入咱们府里来!老爷,你来评说、评说,陈亮他究竟懂不懂规矩?而且还不止这些呢,奴刚才去杂房瞧了一眼,那人醉得醺然不醒,面貌、装束像极了市井无赖!还有”

    班况本出生军伍,历来是个直爽豪迈的的性格;今见陈吉话说到半中腰戛然而止,他顿时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还有什么?你若觉得那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说出来与老夫听。你跟着老夫不少年了,自然知道老夫的性子,老夫是个躁脾气、直肠子,生平最不喜那些支支吾吾的人;所以在老夫面前,你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绕来绕去!”

    “是!奴绝不敢隐瞒!回老爷,奴听家仆们说,那人面相不善,大抵不是善类,而且他身上还有不少刀痕、剑疤。奴以为,咱们班府书香之族、世代清白,没必要与这样身份不明的人打上交道。但奴也晓得,老爷、夫人刚获一女,如果现在贸然将人轰出去,未免让外面那些无知之徒,以为咱们班府不通人情。所以,奴斗胆来烦问老爷一句,那人究竟该如何处置?”一说完话,陈吉便一边溜着眼,一边听候班况的意见。

    班况沉吟了几秒,然后直直望着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陈吉,张口反问道:“你们,你们怎知那人身上有刀痕、剑疤?”

    “那人喝得醉醺醺的,昨夜是被陈亮生拉硬拖进咱们府。后来,府中几位老人心下可怜,又帮衬着挪到北院一间闲置的房里。奴不放心,一早去瞧了一眼,见那人衣衫褴褛,过于寒碜,心下亦有些不忍,便让陈亮找了件干净的衣服帮他换上。谁成想,奴刚一把那人衣服褪下来,当胸敞出一道长长的刀疤出来,那刀疤又难看、又醒目,可把奴吓个半死。奴乍见之下失了神,后来慢慢反应了过来,奴猜测他必是什么宵小之徒,还在外面犯了事,打算装模作样的混进咱们府,好躲避外面官府的追捕!”陈吉刚回话时有些得意,可说到了一半,他为了配合说话的内容,不光声调、连表情也显出几点畏惧来。

    班况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一时也感到有些怪异。不知怎的,他忽然联想起来,当初班夫人见到自己身上留着刀痕时,也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他不由得抿着嘴笑道:“刀痕剑疤,老夫身上也有不少呢!况且以貌取人,不是老夫一向作为;这人虽说来历不明,兴许还有点来历!罢了,夫人昨夜刚生产完,老夫也没心力去办公,不如趁此机会也安心休息几日!嗯,你去找个会骑马的小厮,让他快马赶到府台告个假,老夫去会一会那人!”

    骤然听得班况想要见一见那人,陈吉差点把下巴惊掉,一个流浪汉似的人物也值得结交?他受惊似的站在原地,大脑迟钝了片刻,才渐渐回过神来。他抬起眼帘,却见班况直直瞪着自己,遽然之间,他的神色一变,忙躬身先行一步,于前引路。

    原来班氏一族兴于春秋,究竟祖先是谁,倒也无从稽考。另外,班氏一脉几代单传,只在传至班况这一代时,子孙才渐渐隆盛起来,有了一丁点氏族兴旺的趋势。话不多说,且说那昨日醉酒之人。昨夜,他被安置在班府的北院里,那一带竹苞松茂,清溪环绕,实是人间美景。

    日光倾斜着碰触到窗格,又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令屋里的光线又柔又暖。那人躺在厚实的棉被里面,满足地将身子翻来复去,恣情享受着许久未曾触及的温暖。渐渐的,满脑中酒意退去,他有了一点薄弱的意识,仿佛觉察出哪里有些不对。

    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从被窝里露出脑袋,又带着迟疑翻过被褥、走下床榻。他瞪着一双多白的眼睛,戒备的打量起陌生环境。他脑中生出一点点糊涂,他开始不停的质问自己,自己昨夜不是喝了很多酒吗?难道不是该在街头流浪吗?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会到了眼前之所?

    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前因后果,外面已经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对于陌生的环境,对于临近的晤面,他除了猜测,更多是不安。他慌手慌脚,不知所措,所幸,他晓得再一次钻进被窝,用塞满棉絮的被子了了盖住全身,只留两个鼻孔呼气出气。

    注:1古代生男称‘弄璋之喜’,生女称‘弄瓦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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